蕭希賢
維揚蕭姓,世業(yè)鹺商。翁以好士,揮灑數(shù)萬金,家因中落,郁郁而亡。其長子希圣,自幼得與諸名士游,熏陶成學,由甲科入館選,轉部郎而膺外任。初為云南大理太守,奉太夫人并攜其幼弟希賢赴任。希賢者,太夫人中年所生,溺愛過甚,已弱冠而不事詩書。太守以母故,亦不甚督責,然亦無大過。其在衙齋,好與幕客談黃白之術?鸵蛘f之以滇地為產礦之區(qū),山中銀苗盛衰,視其草木即辨,每有以數(shù)十金置一巒而發(fā)家千倍者,故外來游民半以此營生也。希賢艷羨之,因是日偕客遍歷群山,以求奇遇。搜索年余無獲。
客妄指一峰,謂此中產礦甚旺,不過為脫卸計耳。希賢深信不疑,即與山主議價,以百金得之。驟欲集夫開采,太守力阻不從,以嬌賴太夫人,使乃兄屬下貢夫以助。咸趨奉貴介弟,無不樂從其事者。于是丁男涌集,合力興工,鋸木鑿山,穿石穴土。希賢往來監(jiān)工無倦色,如是者五六年,虛擲億萬工,一無所得。太守以俸滿入覲,須攜眷去,勸其弟舍是同行。希賢泣下曰:“弟一生事業(yè)在此,工既將成,本亦不少,若半途而廢,死不甘心。”太夫人不忍拂其志,傾乃兄之宦囊,剖其半與之曰:“兒姑以此相摶,若一二載不得,則剩數(shù)百金作腰纏而歸,切勿迷戀沉溺于此,以貽母兄戚也!彼炱鼊e。
太守去后,屬下之夫皆星散,希賢自募役夫,昕夕從事者又數(shù)載。是歲中秋,計短夫價若干繒,工頭已言之屢矣,而囊中僅剩十余金。度無以應,乃囑其仆盡以余金市酒肉,號召眾夫,勞之曰:“予夜夢神人謂予,大礦將見,須協(xié)力往東南開,則望日可得。敢告諸君,盡今日之力,予將倍償工價!北娊咱x躍歡呼,飽餐而去。希賢前往峰頭巡察,則丁丁之聲,眾力齊奮。喟然嘆曰:“予誆此役夫,心力交瘁,而前欠難償,必遭其辱,止則無以為生,逃則足力不濟。不如死休!庇谑墙鈳覙,正遙拜母兄,哀泣追悔之際,忽見其仆偕頭目飛奔而來,料不及投繯矣,迎問其故,僉喘息叩首,道賀曰:“神人之言不謬,已得大礦,請往拜祭!毕Yt喜出望外,趨視之見,大穴已辟,其內黑色拳塊,一望皆是。眾夫僉來叩首請賞,歡聲雷動,曰:“此墨綠礦也,最難得者。其源遠,其色高,非大福人烏能致此!”
希賢樂極,不知所云。其仆為之邀集舊友,或司載籍,或司會計,或司監(jiān)督,或司賓客,量能授任。群謀報官設廠,內有三分皇稅。是以帥遣弁兵,安營環(huán)守,文自中丞以下,咸來納交,聲勢一時喧赫。希賢乃于穴口設板屋,置大權,持籌握算,凡百觔一載,俾夫遞運,廠內匠人收之。百爐并開,以鼓以鑄,皆熔為方錠。每方五百兩,以防小竊。自近達遠,環(huán)山之廠皆盈,而穴中尚未盡也。希賢酬應煩勞,志愿已滿,惟思載運回籍,以與母兄享此終身。所慮歸途遙遠,盜賊堪虞。時值有郡守蕭姓者,以侍御出守。其為人有心計魄力,能任大事。與希賢聯(lián)譜,交甚歡,謀以巨資通樞密,超遷大巡,奉旨查盤七省。此明季御吏之最有權力者。所過之處,文武員弁慎重迎送。希賢藉其威勢,保護而歸。
抵家,則門庭懸白,老仆披麻,希賢迫切惶恐,直入中堂,則嫂氏攜其幼子衰绖以迎。泣告曰:“夫自朝京后觀察東河,前年疾卒,太夫人思長憶幼,悲痛而亡。煢煢母子,貧無所依。叔來幸甚。”希賢大慟曰:“何不訃予?”嫂曰:“郵筒已遞百十矣,想因中州盜起,路途梗塞,故不達耳!毕Yt曰:“嫂無慮困窮,予有金不知其數(shù)。所可慮者,老屋實不能容,仍配鹽業(yè)為商,以其余分設質庫,廣置田宅,雖百世亦不能盡我所有也!庇谑怯H友聞之,造宅環(huán)請,奔走效勞者,爭出新奇以媚之。知希賢尚未娶妻,或構美婢,或覓艷妾,或為謀婚大族。時則有林下尚書鄭姓者,羨其富豪,以女嫁之。希賢日則公冗私繁,夜則左抱右擁,勞瘁過甚,病瘵而亡。年未三十,尚無子嗣。族中以長房僅有一子不準過繼,遂將現(xiàn)物爭奪一空。幸鄭尚書為之控訴當?shù)?俾親侄兼祧,僅得承其鹽業(yè)而已。
薌厈曰:“多藏厚亡,多財喪身,古人言之屢矣。觀蕭希賢之以富促其壽,反不如食貧之為安也!被蛟:“誠如子言,則富不當在五福之列矣。”對曰:“富而攸好德,則可冀長遠;否則富而縱欲,六極之兇,短折立至。朝暮不保,何福之有?”客唯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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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 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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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1回 李節(jié)度拜佛求子 真羅漢降世投胎
-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欲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