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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像

  胸像

  如果安放在紀念館的胸像忽然說話,定是你永生難忘的經驗;貞浧饋,那天的事幾乎就是如此。

  夏季常有這樣的好天氣,氣溫三十五度,浮云蔽日,海風習習,扛個木架擺在路旁做小生意的人都出來了。有個中國人占了一小段地方,架起他替丘吉爾畫的像、他替瑪麗蓮·夢露畫的像,打開一把椅子。你如果坐上他的椅子,他就替你畫一張,使你感覺足與丘翁瑪姐并列。

  起初,我沒有看見那畫家,也沒看見丘吉爾和夢露,我的注意全被一尊胸像吸住。當然,我是說令我立即聯(lián)想到胸像的一個人。他的兩臂,在我們的T形汗衫所及的地方截去。大腿,除去和臀部相連的部位,也就所余無幾了。他大概是在一次大手術后變成這般模樣。但他完全沒有憔悴,完全沒有消沉,死去活來的大手術并未斷喪他的元氣和信心。他還年輕,不但胸部肌肉結實,臉上眼里也流露銳氣。

  他坐在那里被畫。他是坐在自己的輪椅上。那中國畫家認真工作,一言不發(fā)。一個腰短腿長的美國佬,褲帶歪在肚皮上,在旁跟被畫的人說話。那胸像的眼珠在動,胸肌在微微起伏,嘴唇開合,語調清朗流利。那作畫的人一言不發(fā),只是抬眼低眉,手不停揮,眼鏡的鏡片閃閃,紙上的鉛筆簌簌。不久,他們就有了小小一圈觀眾和聽眾。行人若非特別匆忙,不能不停下來看銅像怎樣離開大理石的基座,現(xiàn)身街頭成為血肉之軀。

  失去四肢的青年毫不介意有人看他,他既未興奮,也不自卑,倒是作畫的人有些緊張起來。他正在仔細描繪殘缺的部分,他好像為自己的殘忍有些不安,說不定還因為他所畫的并非丘吉爾而略感羞慚。被畫的人頻頻以自己勃勃的興致感染他,“他畫的是全身嗎?”“是,全身。”“對,我要全身,要你把我所有的肌肉都畫上去!”我的天!所有的肌肉!

  他畫得真不壞。他拿著畫像讓他的顧客欣賞,折疊起來,放進輪椅上的一個袋子里。他依照顧客的指示,顫抖著,從那完好的胸脯上取出錢來。然后,那青年用牙齒操縱一個特制的開關,開動輪椅,夢一般消逝在秋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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