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一百四十八

○尤袤謝諤顏師魯袁樞李椿劉儀鳳張孝祥

尤袤,字延之,常州無錫人。少穎異,蔣偕、施坰呼為奇童。入太學,以詞賦冠多士,尋冠南宮。紹興十八年,擢進士第。嘗為泰興令,問民疾苦,皆曰:「邵伯鎮(zhèn)置頓,為金使經(jīng)行也,使率不受而空厲民。漕司輸藁秸,致一束數(shù)十金。二弊久莫之去!鼓肆φ埮_閫奏免之?h舊有外城,屢殘于寇,頹毀甚,袤即修筑。已而金渝盟,陷揚州,獨泰興以有城得全。后因事至舊治,吏民羅拜曰:「此吾父母也!篂榱⑸。

注江陰學官,需次七年,為讀書計。從臣以靖退薦,召除將作監(jiān)簿。大宗正闕丞,人爭求之,陳俊卿曰:「當予不求者!顾斐。虞允文以史事過三館,問誰可為秘書丞者,僉以袤對,亟授之。張栻曰:「真秘書也!辜鎳吩壕幮薰、實錄院檢討官,遷著作郎兼太子侍讀。

先是,張栻說自閣門入西府,士論鼎沸,從臣因執(zhí)奏而去者數(shù)十人,袤率三館上書諫,且不往見。后說留身密奏,于是梁克家罷相,袤與秘書少監(jiān)陳骙各與郡。袤得臺州,州五縣,有丁無產(chǎn)者輸二年丁稅,凡萬有三千家。前守趙汝愚修郡城工才什三,屬袤成之。袤按行前筑,殊鹵莽,亟命更筑,加高厚,數(shù)月而畢。明年大水,更筑之,墉正直水沖,城賴以不沒。

會有毀袤者,上疑之,使人密察,民誦其善政不絕口,乃錄其《東湖》四詩歸奏。上讀而嘆賞,遂以文字受知。除淮東提舉常平,改江東。江東旱,單車行部,核一路常平米,通融有無,以之振貸。

朱熹知南康,講荒政,下五等戶租五斗以下悉蠲之,袤推行于諸郡,民無流殍。進直秘閣,遷江西漕兼知隆興府。屢請祠,進直敷文閣,改江東提刑。

梁克家薦袤及鄭僑以言事去國,久于外,當召,上可之。召對,言:「水旱之備惟常平、義倉,愿預(yù)飭有司隨市價禁科抑,則人自樂輸,必易集事。」除吏部郎官、太子侍講,累遷樞密檢正兼左諭德。輸對,又申言民貧兵怨者甚切。

夏旱,詔求闕失,袤上封事,大略言:「天地之氣,宣通則和,壅遏則乖;人心舒暢則悅,抑郁則憤。催科峻急而農(nóng)民怨;關(guān)征苛察而商旅怨;差注留滯,而士大夫有失職之怨;廩給朘削,而士卒有不足之怨;奏讞不時報,百久系囚者怨;幽枉不獲伸,而負累者怨;強暴殺人,多特貸命,使已死者怨;有司買納,不即酬價,負販者怨。人心抑郁所以感傷天和者,豈特一事而已。方今救荒之策,莫急于勸分,輸納既多,朝廷吝于推賞。乞詔有司檢舉行之!

高宗崩前一日,除太常少卿。自南渡來,恤禮散失,事出倉卒,上下罔措,每有討論,悉付之袤,斟酌損益,便于今而不戾于古。

當定廟號,袤與禮官定號「高宗」,洪邁獨請?zhí)枴甘雷妗埂Y舐识Y官顏師魯、鄭僑奏曰:「宗廟之制,祖有功,宗有德。藝祖規(guī)創(chuàng)大業(yè),為宋太祖,太宗混一區(qū)夏,為宋太宗,自真宗至欽宗,圣圣相傳,廟制一定,萬世不易。在禮,子為父屈,示有尊也。太上親為徽宗子,子為祖而父為宗,失昭穆之序。議者不過以漢光武為比,光武以長沙王后,布衣崛起,不與哀、平相繼,其稱無嫌。太上中興,雖同光武,然實繼徽宗正統(tǒng),以子繼父,非光武比。將來祔廟在徽宗下而稱祖,恐在天之靈有所不安。」詔群臣集議,袤復(fù)上議如初,邁論遂屈。詔從禮官議。眾論紛然。會禮部、太常寺亦同主「高宗」,謂本朝創(chuàng)業(yè)中興,皆在商丘,取「商高宗」,實為有證。始詔從初議。建議事堂,令皇太子參決庶務(wù)。袤時兼侍讀,乃獻書,以為:「儲副之位,止于侍膳問安,不交外事;撫軍監(jiān)國,自漢至今,多出權(quán)宜。乞便懇辭以彰殿下之令德!

臺臣乞定喪制,袤奏:「釋老之教,矯誣褻瀆,非所以嚴宮禁、崇幾筵,宜一切禁止!轨`駕將發(fā)引,忽定配享之議,洪邁請用呂頤浩、韓世忠、趙鼎、張俊。袤言:「祖宗典故,既祔然后議配享,今忽定于靈駕發(fā)引一日前,不集眾論,懼無以厭伏勛臣子孫之心。宜反覆熟議,以俟論定!棺嗳,詔未預(yù)議官詳議以聞,繼寢之,卒用四人者。時楊萬里亦謂張浚當配食,爭之不從,補外。進袤權(quán)禮部侍郎兼同修國史侍講,又兼直學士院。力辭,上聽免直院。

淳熙十四年,將有事于明堂,詔議升配,袤主紹興孫近、陳公輔之說,謂:「方在幾筵,不可配帝,且歷舉郊歲在喪服中者凡四,惟元祐明堂用呂大防請,升配神考,時去大祥止百余日,且祖宗悉用以日易月之制,故升侑無嫌。今陛下行三年之喪,高宗雖已祔廟,百官猶未吉服,詎可近違紹興而遠法元祐升侑之禮?請俟喪畢議之!乖t可。

孝宗嘗論人才,袤奏曰:「近召趙汝愚,中外皆喜,如王蘭亦望收召!股显:「然!挂蝗照撌戮,上曰:「如卿才識,近世罕有。」次日語宰執(zhí)曰:「尤袤甚好,前此無一人言之,何也?」兼權(quán)中書舍人,復(fù)詔兼直學士院,力辭,且薦陸游自代,上不許。時內(nèi)禪議已定,猶未論大臣也。是日諭袤曰:「旦夕制冊甚多,非卿孰能為者,故處卿以文字之職!官竽税菝,內(nèi)禪一時制冊,人服其雅正。

光宗即位,甫兩旬,開講筵,袤奏:「愿謹初戒始,孜孜興念!乖綌(shù)日,講筵又奏:「天下萬事失之于初,則后不可救。《書》曰:'慎厥終,惟其始。'」又歷舉唐太宗不私秦府舊人為戒。又五日講筵,復(fù)論官制,謂:「武臣諸司使八階為常調(diào),橫行十三階為要官,遙郡五階為美職,正任六階為貴品,祖宗待邊境立功者。近年舊法頓壞,使被堅執(zhí)銳者積功累勞,僅得一階;權(quán)要貴近之臣,優(yōu)游而歷華要,舉行舊法。」姜特立以為議己,言者固以為周必大黨,遂與祠。

紹熙元年,起知婺州,改太平州,除煥章閣待制,召除給事中。既就職,即昌言曰:「老矣,無所補報。凡貴近營求內(nèi)除小礙法制者,雖特旨令書請,有去而已,必不奉詔!垢(shù)日,中貴四人希賞,欲自正使轉(zhuǎn)橫行,袤繳奏者三,竟格不下。

兼侍講,入對,言:「愿上謹天戒,下畏物情,內(nèi)正一心,外正五事,澄神寡欲,保毓太和,虛己任賢,酬酢庶務(wù)。不在于勞精神、耗思慮、屑屑事為之末也!

陳源除在京宮觀,耶律適嘿除承宣使,陸安轉(zhuǎn)遙郡,王成特補官,謝淵、李孝友賞轉(zhuǎn)官,吳元充、夏永壽遷秩,皆論駁之,上并聽納。

韓侂胄以武功大夫、和州防御使用應(yīng)辦賞直轉(zhuǎn)橫行,袤繳奏,謂:「正使有止法,可回授不可直轉(zhuǎn)。侂胄勛賢之后,不宜首壞國法,開攀援之門!棺嗳,手詔令書行,袤復(fù)奏:「侂胄四年間已轉(zhuǎn)二十七年合轉(zhuǎn)之官,今又欲超授四階,復(fù)轉(zhuǎn)二十年之官,是朝廷官爵專徇侂胄之求,非所以為摩厲之具也。」命遂格。

上以疾,一再不省重華宮,袤上封事曰:「壽皇事高宗歷二十八年如一日,陛下所親見,今不待倦勤以宗社付陛下,當思所以不負其托,望勿憚一日之勤,以解都人之惑!购髷(shù)日,駕即過重華宮。

侍御史林大中以論事左遷,袤率左史樓鑰論奏,疏入,不報,皆封駁不書黃。耶律適嘿復(fù)以手除詔承宣使,一再繳奏,輒奉內(nèi)批,特與書行。袤言:「天下者祖宗之天下,爵祿者祖宗之爵祿,壽皇以祖宗之天下傳陛下,安可私用祖宗爵祿而加于公議不允之人哉?」疏入,上震怒,裂去后奏,付前二奏出。袤以后奏不報,使吏收閣,命遂不行。

中宮謁家廟,官吏推賞者百七十有二人,袤力言其濫,乞痛裁節(jié),上從之。嘗因登對,專論廢法用例之弊,至是復(fù)申言之。除禮部尚書。駕當詣重華宮,復(fù)以疾不出,率同列奏言:「壽皇有免到宮之命,愿力請而往,庶幾可以慰釋群疑,增光孝治!购笕,駕隨出,中外歡呼。

兼侍讀,上封事曰:「近年以來,給舍、臺諫論事,往往不行,如黃裳、鄭汝諧事遷延一月,如陳源者奉祠,人情固已驚愕,至姜特立召,尤為駭聞。向特立得志之時,昌言臺諫皆其門人,竊弄威福,一旦斥去,莫不誦陛下英斷。今遽召之,自古去小人甚難,譬除蔓草,猶且復(fù)生,況加封植乎?若以源、特立有勞,優(yōu)以外任,或加錫赍,無所不可。彼其閑廢已久,含憤蓄怨,待此而發(fā),儻復(fù)呼之,必將潛引黨類,力排異己,朝廷無由安靜!

時上已屬疾,國事多舛,袤積憂成疾,請告,不報。疾篤乞致仕,又不服,遂卒,年七十。遺奏大略勸上以孝事兩宮,以勤康庶政,察邪佞,護善類。又口占遺書別政府。明年,轉(zhuǎn)正奉大夫致仕。贈金紫光祿大夫。

袤少從喻樗、汪應(yīng)辰游。樗學于楊時,時,程頤高弟也。方乾道、淳熙間,程氏學稍振,忌之者目為道學,將攻之。袤在掖垣,首言:「夫道學者,堯、舜所以帝,禹、湯、武所以王,周公、孔、孟所以設(shè)教。近立此名,詆訾士君子,故臨財不茍得所謂廉介,安貧守分所謂恬退,擇言顧行所謂踐履,行己有恥所謂名節(jié),皆目之為道學。此名一立,賢人君子欲自見于世,一舉足且入其中,俱無得免,此豈盛世所宜有?愿徇名必責其實,聽言必觀其行,人才庶不壞于疑似!剐⒆谠:「道學豈不美之名,正恐假托為奸,使真?zhèn)蜗鄟y爾。待付出戒敕之!官笏罃(shù)年,侂胄擅國,于是禁錮道學,賢士大夫皆受其禍,識者以袤為知言。

嘗取孫綽《遂初賦》以自號,光宗書扁賜之。有《遂初小稿》六十卷、《內(nèi)外制》三十卷。嘉定五年,謚文簡。子棐、概。孫焴,禮部尚書。

謝諤,字昌國,臨江軍新喻人。幼敏惠,日記千言,為文立成。紹興二十七年,中進士第,調(diào)峽州夷陵縣主簿,未上,撫之樂安多盜,監(jiān)司檄諤攝尉,條二十策,大要使其徒相糾而以信賞隨之,群盜果解散。金渝盟,諸軍往來境上,選行縣事,有治辦聲。

改吉州錄事參軍。囚死者舊瘞以鞂,往往暴骨。諤白郡,取船官棄材以棺斂之?っ耜愂腺赘`其篋以逃,有匿之者。陳于官,詞過其實,反為匿僮者所誣。帥龔茂良怒,欲坐以罪,諤為書白茂良,陳氏獲免,茂良亦以是知之。

歲大侵,饑民萬余求廩,官吏罔措。諤植五色旗,分部給糶,頃刻而定。知袁州分宜縣?h積負于郡數(shù)十萬,歲常賦外,又征緡錢二萬余,諤乃疏其弊于諸監(jiān)司,請免之。以母憂去。尋丁父憂,服闋,除干辦行在諸司糧料院。遷國子監(jiān)簿,尋擢監(jiān)察御史。奏減袁州分宜、秀州華亭月樁錢。

諤里居時,創(chuàng)義役法,編為一書,至是上之。詔行其法于諸路,民以為便。

遷侍御史,再遷右諫議大夫兼侍講。講《尚書》,言于上曰:「《書》,治道之本,故觀經(jīng)者當以《書》為本。」上曰:「朕最喜伊尹、傅說所學,得事君之道。」諤曰:「伊、傅固然,非成湯、武丁信用之,亦安能致治!」因論及邊事,上有乘機會之諭,諤曰:「機會雖不可失,舉事亦不可輕!股蠂L問曰:「聞卿與郭雍游,雍學問甚好,豈曾見程頤乎?」諤奏:「雍父忠孝嘗事頤,雍蓋得其傳于父!股纤旆庥簽轭U正先生。

光宗登極,獻十箴,又論二節(jié)三近:所當節(jié)者曰宴飲,曰妄費;所當近者曰執(zhí)政大臣,曰舊學名儒,曰經(jīng)筵列職。除御史中丞,權(quán)工部尚書。請祠,以煥章閣直學士知泉州,又辭,提舉太平興國宮而歸。紹熙五年,卒,年七十四,贈通議大夫。

諤為文仿歐陽修、曾鞏。初居縣南之竹坡,名其燕坐曰艮齋,人稱艮齋先生。周必大薦士,及諤姓名,孝宗曰:「是謂艮齋者耶?朕見其《性學淵源》五卷而得之」云。

顏師魯,字幾圣,漳州龍溪人。紹興中,擢進士第,歷知莆田、福清縣。嘗決水利滯訟,辟陂洫綿四十里。歲大侵,發(fā)廩勸分有方而不遏糴價,船粟畢湊,市糴更平。鄭伯熊為常平使,薦于朝,帥陳俊卿尤器重之。召為官告院,遷國子丞,除江東提舉。時天雨土,日青無光,都人相驚,師魯陛辭,言:「田里未安,犴獄未清,政令未當,忠邪未辨,天不示變,人主何繇省悟!愿詔中外,極陳得失,求所以答天戒,銷患未形!股享t其言。

尋改使浙西。役法敝甚,細民至以雞豚罌榻折產(chǎn)力,遇役輒破家。師魯下教屬邑,預(yù)正流水籍,稽其役之序,寬比限,免代輸,咸便安之。鹽課歲百鉅萬,本錢久不給,亭灶私鬻,禁不可止,刑辟日繁。師魯撙帑緡,盡償宿負,戒官吏毋侵移,比旁路課獨最。上謂執(zhí)政曰:「儒生能辦事如此。」予職直秘閣。農(nóng)民有墾曠土成田未及受租者,奸豪多為己利,師魯奏:「但當正其租賦,不應(yīng)繩以盜種法,失劭農(nóng)重本意!棺嗫,遂著為令。

入為監(jiān)察御史,遇事盡言,無所阿撓。有自外府得內(nèi)殿宣引,且將補御史闕員,師魯亟奏:「宋璟召自廣州,道中不與楊思勖交一談。李鄘恥為吐突承璀所薦,堅辭相位不拜。士大夫未論其才,立身之節(jié),當以璟、鄘為法。今其人朋邪為跡,人所切齒,縱朝廷乏才,寧少此輩乎?臣雖不肖,羞與為伍。」命乃寢。繼累章論除職帥藩者:「比年好進之徒,平時交結(jié)權(quán)幸,一紆郡紱,皆掊克以厚包苴,故昔以才稱,后以貪敗。」上出其疏袖中,行之。

十年,繇太府少卿為國子祭酒。初,上諭執(zhí)政擇老成端重者表率太學,故有是命。首奏:「宜講明理學,嚴禁穿鑿,俾廉恥興而風俗厚!箮燈攲W行素孚規(guī)約,率以身先,與諸生言,孳孳以治己立誠為本,藝尤異者必加獎勸,由是人知飭勵。上聞之喜曰:「顏師魯?shù)綄W未久,規(guī)矩甚肅!钩Y部侍郎,尋兼吏部。

有旨改官班,特免引見。師魯獻規(guī)曰:「祖宗法度不可輕馳,愿始終持久,自強不息!挂蜓:「賜帶多濫,應(yīng)奉微勞,皆得橫金預(yù)外朝廷會,如觀瞻何?且臣下非時之賜,過于優(yōu)隆;梵舍不急之役,亦加錫赍。雖南帑封樁不與大農(nóng)經(jīng)費,然無功勞而概與之,是棄之也。萬一有為國制變御侮,建功立事者,將何以旌寵之?」高宗喪制,一時典禮多師魯裁定,又與禮官尤袤、鄭僑上議廟號,語在《袤傳》。

詔充遺留禮信使。初,顯仁遺留使至金,必令簪花聽樂。師魯陛辭,言:「國勢今非昔比,金人或強臣非禮,誓以死守!寡赝狙缭O(shè),力請徹樂。至燕山,復(fù)辭簪花執(zhí)射。時孝宗以孝聞,師魯據(jù)經(jīng)陳誼,反復(fù)慷慨,故金終不能奪。

遷吏部侍郎,尋除吏部尚書兼侍講,屢抗章請老,以龍圖閣直學士知泉州。臺諫、侍從相繼拜疏,引唐孔戣事以留行。內(nèi)引,奏言:「愿親賢積學,以崇圣德,節(jié)情制欲,以養(yǎng)清躬!乖谌蛉,凡閱三年,專以恤民寬屬邑為政,始至即蠲舶貨,諸商賈胡尤服其清。再起知泉州,以紹熙四年卒于家,年七十五。

師魯自幼莊重若成人,孝友天至。初為番禺簿,喪父以歸,扶柩航海,水程數(shù)千里,甫三日登于岸,而颶風大作,人以為孝感。常曰:「窮達自有定分,枉道希世,徒喪所守!构势浯蠊(jié)確如金石,雖動與俗情不合,而終翕然信服。嘉泰二年,詔特賜謚曰定肅。

袁樞,字機仲,建之建安人。幼力學,嘗以《修身為弓賦》試國子監(jiān),周必大、劉珙皆期以遠器。試禮部,詞賦第一人,調(diào)溫州判官,教授興化軍。

乾道七年,為禮部試官,就除太學錄,輪對三疏,一論開言路以養(yǎng)忠孝之氣,二論規(guī)恢復(fù)當圖萬全,三論士大夫多虛誕、僥榮利。張說自閣門以節(jié)鉞簽樞密,樞方與學省同僚共論之,上雖容納而色不怡。樞退詣宰相,示以奏疏,且曰:「公不恥與噲等伍邪?」虞允文愧甚。樞即求外補,出為嚴州教授。

樞常喜誦司馬光《資治通鑒》,苦其浩博,乃區(qū)別其事而貫通之,號《通鑒紀事本末》。參知政事龔茂良得其書,奏于上,孝宗讀而嘉嘆,以賜東宮及分賜江上諸帥,且令熟讀,曰:「治道盡在是矣!

他日,上問袁樞今何官,茂良以實對,上曰:「可與寺監(jiān)簿!褂谑且源笞谡菊俚菍,即因史書以言曰:「臣竊聞陛下嘗讀《通鑒》,屢有訓詞,見諸葛亮論兩漢所以興衰,有'小人不可不去'之戒,大哉王言,垂法萬世!顾鞖v陳往事,自漢武而下至唐文宗偏聽奸佞,致于禍亂。且曰:「固有詐偽而似誠實,憸佞而似忠鯁者,茍陛下日與圖事于帷幄中,進退天下士,臣恐必為朝廷累!股项欀^曰:「朕不至與此曹圖事帷幄中!箻兄x曰:「陛下之言及此,天下之福也!

遷太府丞。時士大夫頗有為黨與者。樞奏曰:「人主有偏黨之心,則臣下有朋黨之患。比年或謂陛下寵任武士,有厭薄儒生之心,猜疑大臣,親信左右,內(nèi)庭行廟堂之事,近侍參軍國之謀。今雖總權(quán)綱,專聽覽,而或壅蔽聰明,潛移威福。愿可否惟聽于國人,毀譽不私于左右!股戏戒J意北伐,示天下以所向。樞奏:「古之謀人國者,必示之以弱,茍陛下志復(fù)金仇,臣愿蓄威養(yǎng)銳,勿示其形!箯(fù)陳用宰執(zhí)、臺諫之術(shù)。

時議者欲制宗室應(yīng)舉鎖試之額,限添差岳祠,減臣僚薦舉,定文武任子,嚴特奏之等,展郊禋之歲,緩科舉之期,樞謂:「此皆近來從窄之論,人君惟天是則,不可行也!顾炜故鑴裆贤茝V大以存國體。

兼國史院編修官,分修國史傳。章惇家以其同里,宛轉(zhuǎn)請文飾其傳,樞曰:「子厚為相,負國欺君。吾為史官,書法不隱,寧負鄉(xiāng)人,不可負天下后世公議!箷r相趙雄總史事,見之嘆曰:「無愧古良史。」

權(quán)工部郎官,累遷兼吏部郎官。兩淮旱,命廉視真、楊、廬、和四郡。歸陳兩淮形勢,謂:「兩淮堅固則長江可守,今徒知備江,不知;,置重兵于江南,委空城于淮上,非所以戒不虞。瓜洲新城,專為退保,金使過而指議,淮人聞而嘆嗟。誰為陛下建此策也?」

遷軍器少監(jiān),除提舉江東常平茶鹽,改知處州,赴闕奏事。樞之使淮入對也,嘗言:「朋黨相附則大臣之權(quán)重,言路壅塞則人主之勢孤。」時宰不悅。至是又言:「威權(quán)在下則主勢弱,故大臣逐臺諫以蔽人主之聰明;威權(quán)在上則主勢強,故大臣結(jié)臺諫以遏天下之公議。今朋黨之舊尚在,臺諫之官未正紀綱,言路將復(fù)荊榛矣!

除吏部員外郎,遷大理少卿。通州民高氏以產(chǎn)業(yè)事下大理,殿中侍御史冷世光納厚賂曲庇之,樞直其事以聞,人為危之。上怒,立罷世光,以朝臣劾御史,實自樞始。手詔權(quán)工部侍郎,仍兼國子祭酒。因論大理獄案請外,有予郡之命,既而貶兩秩,寢前旨。光宗受禪,敘復(fù)元官,提舉太平興國宮、知常德府。

寧宗登位,擢右文殿修撰、知江陵府。江陵瀕大江,歲壞為巨浸,民無所托。楚故城楚觀在焉,為室廬,徙民居之,以備不虞。種木數(shù)萬,以為捍蔽,民德之。尋為臺臣劾罷,提舉太平興國宮。自是三奉祠,力上請制,比之疏傅、陶令。開禧元年,卒,年七十五。

自是閑居十載,作《易傳解義》及《辯異》、《童子問》等書藏于家。

李椿,字壽翁,洺州永年人。父升,進士起家。靖康之難,升翼其父,以背受刃,與長子俱卒。椿年尚幼,藁殯佛寺,深HC而詳識之;奉繼母南走,艱苦備嘗,竭力以養(yǎng)。以父澤,補迪功郎,歷官至寧國軍節(jié)度推官。治豪民偽券,還陳氏田,吏才精強,人稱之。

張浚辟為制司準備差遣,常以自隨。椿奔走淮甸,綏流民,布屯戍,察廬、壽軍情,相視山水砦險要,周密精審,所助為多。

隆興元年春,諸將有以北討之議上聞?wù)?事下督府,椿方奉檄至巢,亟奏記浚曰:「復(fù)讎伐敵,天下大義,不出督府而出諸將,況藩籬不固,儲備不豐,將多而非才,兵弱而未練,議論不定,縱得其地,未易守也。」既而師出無功。

浚嘗嘆實才之難,椿曰:「豈可厚誣天下無人,唯不惡逆耳而甘遜志,則庶其肯來耳。」浚復(fù)除右相,椿知事不可為,勸之去。明年春,浚出視師,椿曰:「小人之黨已勝,公無故去朝廷,蹤跡必危!箯(fù)申前說甚苦?P氖侵,而自以宗臣任天下之重,不忍決去,未幾果罷。

監(jiān)登聞鼓院,有所不樂,請通判廉州以歸。未上,召對,知鄂州。請行墾田,復(fù)戶數(shù)千,曠士大辟。

移廣西提點刑獄,獄未竟者,一以平?jīng)Q之,釋所疑數(shù)十百人。奏罷昭州金坑,禁仕者毋市南物。移湖北漕,適歲大侵,官強民振糶,且下其價,米不至,益艱食。椿損所強糶數(shù)而不遏其直,未幾米舟湊集,價減十三。每行部,必前期戒吏具州縣所當問事列為籍,單車以行,所至取吏卒備使令。凡以例致饋,一不受,言事者請下諸道為式。

召為吏部郎官,論廣西鹽法,孝宗是其說,遂改法焉。除樞密院檢詳。小吏持南丹州莫酋表,求自宜州市馬者,因簽書張說以聞。椿謂:「邕遠宜近,故遷之,豈無意?今莫氏方橫,奈何道之以中國地里之近?小吏妄作,將啟邊釁,請論如法!拐f怒,椿因求去,上慰諭令安職。

遷左司,復(fù)請外,除直龍圖閣、湖南運副。兼請十三事,同日報可,大者減桂陽軍月樁錢萬二千緡,損民稅折銀之直,民刻石紀之。

除司農(nóng)卿。椿會大農(nóng)歲用米百七十萬斛,而省倉見米僅支一二月,嘆曰:「真所謂國非其國矣。」力請歲儲二百萬斛為一年之蓄。

擇臨安守,椿在議中,執(zhí)政或謂其于人無委曲,上曰:「正欲得如此人!顾旒媾R安府,視事三月,竟以幸不便解去。椿在朝,遇事輒言,執(zhí)政故不悅。及是轉(zhuǎn)對,又言:「君以剛健為體而虛中為用,臣以柔順為體而剛中為用。陛下得虛中之道,以行剛健之德矣。在廷之臣,未見其能以剛中守柔順而事陛下者也。」執(zhí)政滋不悅,出知婺州。

會詔市牛筋,凡五千斤。椿奏:「一牛之筋才四兩,是欲屠二萬牛也!股衔,為收前詔。

除吏部侍郎,又極言閽寺之盛,曰:「自古宦官之盛衰,系國家興亡。其盛也,始則人畏之,甚則人惡之,極則群起而攻之。漢、唐勿論,靖康、明受之禍未遠,必有以裁制之,不使至極,則國家免于前日之患,宦官亦保其富貴。門禁宮戒之外,勿得預(yù)外事,嚴禁士大夫兵將官與之交通!股下劸缚、明受語,蹙頞久之,曰:「幼亦聞此!挂蚣{疏袖中以入。最后極言:「當預(yù)邊備,如欲;,則楚州、盱眙、昭信、濠梁、渦口、花靨、正陽、光州皆不可以不守;如欲保江,則高郵、六合、瓦梁、濡須、巢湖、北峽亦要地也!

以病請祠,不許,面請益力,乃除集英殿修撰、知寧國府,改太平州,賜尚方珍劑以遣。既至,力圖上流之備,請選將練習,緩急列艦,上可以援東關(guān)、濡須,下可以應(yīng)采石。

年六十九,上章請老,以敷文閣待制致仕。越再歲,上念湖南兵役之余,欲鎮(zhèn)安之,謂椿重厚可倚,命待制顯謨閣、知潭州、湖南安撫使。累辭不獲,乃勉起,至則撫摩凋瘵,氣象一如盛時。復(fù)酒稅法,人以為便。歲旱,發(fā)廩勸分,蠲租十一萬,糶常平米二萬,活數(shù)萬人。

潭新置飛虎軍,或以為非便,椿曰:「長沙一都會,控扼湖、嶺,鎮(zhèn)撫蠻徭,二十年間,大盜三起,何可無一軍?且已費縣官緡錢四十二萬,何可廢耶?亦在馭之而已!刮礉M歲,復(fù)告歸,進敷文閣直學士致仕,朝拜命,夕登舟,歸老野塘上。

椿年十五歲避地南來,貧無以為養(yǎng),不得專力于學。年三十始學《易》,其言于朝廷,措諸行事,皆《易》之用。嶷然有守,存心每主于厚,尤惡佛老邪說。

淳熙十年,卒,年七十三。朱熹嘗銘其墓,謂其「逆知得失,不假蓍龜」,「不阿主好,不詭時譽」云。

劉儀鳳,字韶美,普州人。少以文謁左丞馮澥,澥甚推許,遂知名。紹興二年,登進士第。抱負倜儻,不事生產(chǎn),于仕進恬如也。擢第十年,始赴調(diào),尉遂寧府之蓬溪,監(jiān)資州資陽縣酒稅,為果州、榮州掾。

紹興二十七年,有旨令侍從薦士,起居郎趙逵舉儀鳳,稱其「富有詞華,恬于進取!乖讏(zhí)上其名,上曰:「蜀人道遠,文學行義有可用者,不由論薦,何緣知之?前此蜀仕宦者例多隔絕,不得一至朝廷,殊可惜也!棺郧貦u專權(quán),深抑蜀士,故上語及之。尋除諸王宮大小學教授。召試館職,辭以久離場屋,改國子監(jiān)丞。宰相以其名士,遷秘書丞、禮部員外郎。所草箋奏,以典雅稱。

孝宗受禪,議上「光堯壽圣」尊號冊寶,有欲俟欽宗服除者,太常博士林栗謂:「唐憲宗上順宗冊寶在德宗服中,不必避,備樂而不作可也!箖x鳳獨上議曰:「謹按上尊號事屬嘉禮,累朝必俟郊祀慶成然后舉行。太上皇帝為欽宗備禮終制,見于詔書。議者引憲宗故事,考之唐史,自武德以來,皆用易月之制,與本朝事體大相遠也。乞候欽宗終制,檢舉以行,則國家盛美,主上事親情實稱矣!棺h者雖是其言,然謂事親當權(quán)宜而從厚,竟用栗議,儀鳳復(fù)爭辨不已。尋兼國史院編修官兼權(quán)秘書少監(jiān)。乾道元年,遷兵部侍郎兼侍講。

儀鳳在朝十年,每歸即匿其車騎,扃其門戶,客至,無親疏皆不得見,政府累月始一上謁,人尤其傲,奉入,半以儲書,凡萬余卷,國史錄無遺者。御史張之綱論儀鳳錄四庫書本以傳私室,遂斥歸蜀。

三年十二月,輔臣進前侍從當復(fù)職者,上曰:「劉儀鳳無罪,可與復(fù)集英殿修撰!蛊鹬鲋,未上,改漢州、果州,罷歸。淳熙二年十二月丙申,卒,年六十六。

儀鳳苦學,至老不倦,尤工于詩。然頗慕晉人簡傲之風,不樂與庸輩接,故平生多蹭蹬,一跌遂不振云。

張孝祥,字安國,歷陽烏江人。讀書過一目不忘,下筆頃刻數(shù)千言,年十六,領(lǐng)鄉(xiāng)書,再舉冠里選。紹興二十四年,廷試第一。時策問師友淵源,秦塤與曹冠皆力攻程氏專門之學,孝祥獨不攻?脊僖讯▔_冠多士,孝祥次之,曹冠又次之。高宗讀塤策皆秦檜語,于是擢孝祥第一,而塤第三,授承事郎、簽書鎮(zhèn)東軍節(jié)度判官。諭宰相曰:「張栻孝祥詞翰俱美!

先是,上之抑塤而擢孝祥也,秦檜已怒,既知孝祥乃祁之子,祁與胡寅厚,檜素憾寅,且唱第后,曹泳揖孝祥于殿庭,以請婚為言,孝祥不答,泳憾之。于是風言者誣祁有反謀,系詔獄。會檜死,上郊祀之二日,魏良臣密奏散獄釋罪,遂以孝祥為秘書省正字。故事,殿試第一人,次舉始召,孝祥第甫一年得召由此。

初對,首言乞總攬權(quán)綱以盡更化之美。又言:「官吏忤故相意,并緣文致,有司觀望鍛煉而成罪,乞令有司即改正!褂盅:「王安石作《日錄》,一時政事,美則歸己。故相信任之專,非特安石。臣懼其作《時政記》,亦如安石專用己意,乞取已修《日歷》詳審是正,黜私說以垂無窮!箯闹。

遷校書郎。芝生太廟,孝祥獻文曰《原芝》,以大本未立為言,且言:「芝在仁宗、英宗之室,天意可見,乞早定大計!惯w尚書禮部員外郎,尋為起居舍人、權(quán)中書舍人。

初,孝祥登第,出湯思退之門,思退為相,擢孝祥甚峻。而思退素不喜汪澈,孝祥與澈同為館職,澈老成重厚,而孝祥年少氣銳,往往陵拂之。至是澈為御史中丞,首劾孝祥奸不在廬杞下,孝祥遂罷,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于是湯思退之客稍稍被逐。

尋除知撫州。年未三十,蒞事精確,老于州縣者所不及。孝宗即位,復(fù)集英殿修撰,知平江府。事繁劇,孝祥剖決,庭無滯訟。屬邑大姓并海囊橐為奸利,孝祥捕治,籍其家得谷粟數(shù)萬。明年,吳中大饑,迄賴以濟。

張浚自蜀還朝,薦孝祥,召赴行在。孝祥既素為湯思退所知,及受浚薦,思退不悅。孝祥入對,乃陳「二相當同心戮力,以副陛下恢復(fù)之志。且靖康以來惟和戰(zhàn)兩言,遺無窮禍,要先立自治之策以應(yīng)之!箯(fù)言:「用才之路太狹,乞博采度外之士以備緩急之用!股霞沃

除中書舍人,尋除直學士院兼都督府參贊軍事。俄兼領(lǐng)建康留守,以言者改除敷文閣待制,留守如舊。會金再犯邊,孝祥陳金之勢不過欲要盟。宣諭使劾孝祥落職,罷。

復(fù)集英殿修撰、知靜江府、廣南西路經(jīng)略安撫使,治有聲績,復(fù)以言者罷。俄起知潭州,為政簡易,時以威濟之,湖南遂以無事。復(fù)待制,徙知荊南、荊湖北路安撫使。筑寸金堤,自是荊州無水患,置萬盈倉以儲諸漕之運。

請祠,以疾卒,孝宗惜之,有用才不盡之嘆。進顯謨閣直學士致仕,年三十八。

孝祥俊逸,文章過人,尤工翰墨,嘗親書奏札,高宗見之,曰:「必將名世!沟山,大議惟和戰(zhàn),張浚主復(fù)仇,湯思退祖秦檜之說力主和,孝祥出入二人之門而兩持其說,議者惜之。

論曰:尤袤學本程頤,所謂老成典刑者,立朝抗論,與人主爭是非,不允不已,而能令終完節(jié),難矣。謝諤、顏師魯、袁樞臨民則以治辨聞,立朝則啟沃忠諫,各舉乃職,為世師表。李椿、劉儀鳳言論節(jié)概,著于行事。張孝祥早負才畯,蒞政揚聲,迨其兩持和戰(zhàn),君子每嘆息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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