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一百七十五 文苑三

○文徵明蔡羽等 黃佐歐大任 黎民表 柯維騏 王慎中屠應(yīng)埈等 高叔嗣蔡汝楠 陳束任瀚 熊過 李開先 田汝成子藝蘅皇甫涍弟沖 汸濂 茅坤子維 謝榛盧柟 李攀龍梁有譽等王世貞 汪道昆 胡應(yīng)麟 弟世懋 歸有光子子慕 胡友信

文徵明,長洲人,初名璧,以字行,更字徵仲,別號衡山。父林,溫州知府。叔父森,右僉都御史。林卒,吏民醵千金為賻。徵明年十六,悉卻之。吏民修故卻金亭,以配前守何文淵,而記其事。

徵明幼不慧,稍長,穎異挺發(fā)。學(xué)文于吳寬,學(xué)書于李應(yīng)禎,學(xué)畫于沈周,皆父友也。又與祝允明、唐寅、徐禎卿輩相切劘,名日益著。其為人和而介。巡撫俞諫欲遺之金,指所衣藍(lán)衫,謂曰:“敝至此邪?”徵明佯不喻,曰:“遭雨敝耳�！敝G竟不敢言遺金事。寧王宸濠慕其名,貽書幣聘之,辭病不赴。

正德末,巡撫李充嗣薦之,會徵明亦以歲貢生詣吏部試,奏授翰林院待詔。世宗立,預(yù)修《武宗實錄》,侍經(jīng)筵,歲時頒賜,與諸詞臣齒。而是時專尚科目,徵明意不自得,連歲乞歸。

先是,林知溫州,識張璁諸生中。璁既得勢,諷征明附之,辭不就。楊一清召入輔政,徵明見獨后。一清亟謂曰:“子不知乃翁與我友邪?”徵明正色曰:“先君棄不肖三十余年,茍以一字及者,弗敢忘,實不知相公與先君友也�！币磺逵袘M色,尋與璁謀,欲徙徵明官。徵明乞歸益力,乃獲致仕。四方乞詩文書畫者,接踵于道,而富貴人不易得片楮,尤不肯與王府及中人,曰:“此法所禁也。”周、徽諸王以寶玩為贈,不啟封而還之。外國使者道吳門,望里肅拜,以不獲見為恨。文筆遍天下,門下士贗作者頗多,徵明亦不禁。嘉靖三十八年卒,年九十矣。長子彭,字壽承,國子博士。次子嘉,字休承,和州學(xué)正。并能詩,工書畫篆刻,世其家。彭孫震孟,自有傳。

吳中自吳寬、王鏊以文章領(lǐng)袖館閣,一時名士沈周、祝允明輩與并馳騁,文風(fēng)極盛。徵明及蔡羽、黃省曾、袁CW、皇甫沖兄弟稍后出。而徵明主風(fēng)雅數(shù)十年,與之游者王寵、陸師道、陳道復(fù)、王谷祥、彭年、周天球、錢谷之屬,亦皆以詞翰名于世。

蔡羽,字九逵,由國子生授南京翰林院孔目。自號林屋山人,有《林屋》、《南館》二集。自負(fù)甚高。文法先秦、兩漢。或謂其詩似李賀,羽曰:“吾詩求出魏、晉上,今乃為李賀邪!”其不肯屈抑如此。

黃省曾,字勉之。舉鄉(xiāng)試。從王守仁、湛若水游,又學(xué)詩于李夢陽。所著有《五岳山人集》。子姬水,字淳父,有文名,學(xué)書于祝允明。

袁CW,字永之,七歲能詩。舉嘉靖五年進(jìn)士,改庶吉士。張璁惡之,出為刑部主事,累遷廣西提學(xué)僉事。兩廣自韓雍后,監(jiān)司謁督府,率庭跪,CW獨長揖。無何,謝病歸。子尊尼;字魯望,亦官山東提學(xué)副使,有文名。

王寵,字履吉,別號雅宜。少學(xué)于蔡羽,居林屋者三年,既而讀書石湖。由諸生貢入國子,僅四十而卒。行楷得晉法,書無所不觀。

陸師道,字子傳。由進(jìn)士授工部主事,改禮部,以養(yǎng)母請告歸。歸而游徵明門,稱弟子。家居十四年,乃復(fù)起,累官尚寶少卿。善詩文,工小楷古篆繪事。人謂徵明四絕,不減趙孟頫,而師道并傳之,其風(fēng)尚亦略相似。平居不妄交游,長吏罕識其面。女字卿子,適趙宦光,夫婦皆有聞于時。

陳道復(fù),名淳,以字行。祖璚,副都御史。淳受業(yè)徵明,以文行著,善書畫,自號白陽山人。

王谷祥,字祿之。由進(jìn)士改庶吉士,歷官吏部員外郎。忤尚書汪鋐,左遷真定通判以歸。與師道俱有清望。

彭年,字孔嘉,其人亦長者。周天球,字公瑕;錢谷,字叔寶。天球以書,谷以畫,皆繼徵明表表吳中者也。其后,華亭何良俊亦以歲貢生入國學(xué)。當(dāng)路知其名,用蔡羽例,特授南京翰林院孔目。良俊,字元朗。少篤學(xué),二十年不下樓,與弟良傅并負(fù)俊才。良傅舉進(jìn)士,官南京禮部郎中,而良俊猶滯場屋,與上海張之象,同里徐獻(xiàn)忠、董宜陽友善,并有聲。及官南京,趙貞吉、王維楨相繼掌院事,與相得甚歡。良俊居久之,慨然嘆曰:“吾有清森閣在海上,藏書四萬卷,名畫百簽,古法帖彝鼎數(shù)十種,棄此不居,而仆仆牛馬走乎!”遂移疾歸。海上中倭,復(fù)居金陵者數(shù)年,更買宅居吳閶。年七十始返故里。

徐獻(xiàn)忠,字伯臣。嘉靖中,舉于鄉(xiāng),官奉化知縣。著書數(shù)百卷。卒年七十七,王世貞私謚曰貞憲。

董宜陽,字子元。

張之象,字月鹿。祖萱,湖廣參議。父鳴謙,順天通判。之象由諸生入國學(xué),授浙江按察司知事,以吏隱自命。歸益務(wù)撰著。晚居秀林山,罕入城市。卒年八十一。

黃佐,字才伯,香山人。祖瑜,長樂知縣,以學(xué)行聞。正德中,佐舉鄉(xiāng)試第一。世宗嗣位,始成進(jìn)士,選庶吉士。嘉靖初,授編修,陳初政要務(wù),又請修舉新政,疏皆留中。尋省親歸,便道謁王守仁,與論知行合一之旨,數(shù)相辨難,守仁亦稱其直諒。還朝,會出諸翰林為外僚,除江西僉事。旋改督廣西學(xué)校,聞母病,引疾乞休,不俟報竟去,下巡撫林富逮問。富言佐誠有罪,第為親受過,于情可原,乃令致仕。家居九年,簡宮僚,命以編修兼司諫,尋進(jìn)侍讀,掌南京翰林院。召為右諭德,擢南京國子祭酒。母憂除服,起少詹事。謁大學(xué)士夏言,與論河套事不合。會吏部缺左侍郎,所司推禮部右侍郎崔桐及佐。給事中徐霈、御史艾樸言:“桐與左侍郎許成名競進(jìn),至相詬詈;而佐及同官王用賓亦爭覬望,惟恐或先之,宜皆止勿用�！毖詮闹兄髦�,遂皆賜罷。

佐學(xué)以程、硃為宗,惟理氣之說,獨持一論。平生譔述至二百六十余卷。所著《樂典》,自謂泄造化之秘。年七十七卒。穆宗詔贈禮部右侍郎,謚文裕。

佐弟子多以行業(yè)自飭,而梁有譽、歐大任、黎民表詩名最著云。歐大任,字楨伯,順德人。由歲貢生歷官南京工部郎中,年八十而終。黎民表,字惟敬,從化人,御史貫子也。舉鄉(xiāng)試,久不第,授翰林孔目,遷吏部司務(wù)。執(zhí)政知其能文,用為制敕房中書,供事內(nèi)閣,加官至參議。

柯維騏,字奇純,莆田人。高祖潛,翰林學(xué)士。父英,徽州知府。維騏舉嘉靖二年進(jìn)士,授南京戶部主事,未赴,輒引疾歸。張孚敬用事,創(chuàng)新制,京朝官病滿三年者,概罷免,維騏亦在罷中。自是謝賓客,專心讀書。久之,門人日進(jìn),先后四百余人,維騏引掖靡倦。慨近世學(xué)者樂徑易而憚積累,竊二氏之說以文其固陋也,作左右二銘,訓(xùn)學(xué)者務(wù)實。以辨心術(shù)、端趨向為實志,以存敬畏、密操履為實功,而其極則以宰理人物、成能天地為實用,作講義二卷。《宋史》與《遼》、《金》二《史》,舊分三書,維騏乃合之為一,以遼、金附之,而列二王于本紀(jì)。褒貶去取,義例嚴(yán)整,閱二十年而始成,名之曰《宋史新編》。又著《史記考要》、《續(xù)莆陽文獻(xiàn)志》,及所作詩文集并行于世。

維騏登第五十載,未嘗一日服官。中更倭亂,故廬焚燬,家困甚,終不妄取。世味無所嗜,惟嗜讀書。撫按監(jiān)司時有論薦,不復(fù)起。隆慶初,廷臣復(fù)薦。所司以維騏年高,但授承德郎致仕。卒年七十有八。孫茂竹,海陽知縣。茂竹子昶,副都御史,巡撫山西。

王慎中,字道思,晉江人。四歲能誦詩,十八舉嘉靖五年進(jìn)士,授戶部主事,尋改禮部祠祭司。時四方名士唐順之、陳束、李開先、趙時春、任瀚、熊過、屠應(yīng)埈、華察、陸銓、江以達(dá)、曾忭輩,咸在部曹。慎中與之講習(xí),學(xué)大進(jìn)。十二年,詔簡部郎為翰林,眾首擬慎中。大學(xué)士張孚敬欲一見,辭不赴,乃稍移吏部,為考功員外郎,進(jìn)驗封郎中。忌者讒之孚敬,因覆議真人張衍慶請封疏,謫常州通判。稍遷戶部主事、禮部員外郎,并在南京。久之,擢山東提學(xué)僉事,改江西參議,進(jìn)河南參政。侍郎王杲奉命振荒,以其事委慎中,還朝,薦慎中可重用。會二十年大計,吏部注慎中不及。而大學(xué)士夏言先嘗為禮部尚書,慎中其屬吏也,與相忤,遂內(nèi)批不謹(jǐn),落其職。

慎中為文,初主秦、漢,謂東京下無可取。已悟歐、曾作文之法,乃盡焚舊作,一意師仿,尤得力于曾鞏。順之初不服,久亦變而從之。壯年廢棄,益肆力古文,演迤詳贍,卓然成家,與順之齊名,天下稱之曰王、唐,又曰晉江、毘陵。家居,問業(yè)者踵至。年五十一而終。李攀龍、王世貞后起,力排之,卒不能掩。攀龍,慎中提學(xué)山東時所賞拔者也。慎中初號遵巖居士,后號南江。

屠應(yīng)埈,字文升,平湖人,刑部尚書勛子也。舉嘉靖五年進(jìn)士。由郎中改翰林,官至右諭德。

華察,字子潛,無錫人。應(yīng)埈同年進(jìn)士。累官侍講學(xué)士,掌南京翰林院。

陸銓,字選之,鄞人。嘉靖二年進(jìn)士。與弟編修釴爭大禮,并系詔獄,被杖,后官廣西布政使。釴終山東提學(xué)副使,兄弟皆能文。

江以達(dá),字子順,貴溪人。嘉靖五年進(jìn)士。累官福建提學(xué)僉事。

高叔嗣,字子業(yè),祥符人。年十六,作《申情賦》幾萬言,見者驚異。十八舉于鄉(xiāng),第嘉靖二年進(jìn)士。授工部主事,改吏部。歷稽勛郎中。出為山西左參政,斷疑獄十二事,人稱為神。遷湖廣按察使,卒官,年三十有七。

叔嗣少受知邑人李夢陽,及官吏部,與三原馬理、武城王道同署,以文藝相磨切。其為詩,清新婉約,雖為夢陽所知,不宗其說。陳束序其《蘇門集》,謂有應(yīng)物之沖澹,兼曲江之沈雄,體王、孟之清適,具高、岑之悲壯。王世貞則曰:“子業(yè)詩,如高山鼓琴,沈思忽往,木葉盡脫,石氣自青;又如衛(wèi)洗馬言愁,憔瘁婉篤,令人心折。”而蔡汝楠至推為本朝第一云。兄仲嗣,官知府,亦有才名。

汝楠,字子木。兒時隨父南京,聽祭酒湛若水講學(xué),輒有解悟。年十八,成嘉靖十一年進(jìn)士,授行人。從王慎中、唐順之及叔嗣輩學(xué)為詩。尋進(jìn)刑部員外郎,徙南京刑部。善皇甫涍兄弟,尚書顧璘引為忘年友。廷議改歸德州為府,擢汝楠知其府事。以母憂歸,聚諸生石鼓書院,與說經(jīng)。治民有惠政,既去,士民祠祀之。歷官江西左、右布政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河南。召為兵部右侍郎,從諸大僚祝釐西宮,世宗望見其貌寢,改南京工部右侍郎,未幾卒。

汝楠始好為詩,有重名。中年好經(jīng)學(xué),及官江西,與鄒守一、羅洪先游,學(xué)益進(jìn),然詩由此不工去。

陳束,字約之,鄞人。生而聰慧絕倫,好讀古書。會稽侍郎董?官翰林時,聞束才,召視之。東垂髫而前,試詞賦立就,遂字以女,攜至京,文譽益起。嘉靖八年廷對,世宗親擢羅洪先、程文德、楊名為一甲,而置唐順之及束、任瀚于二甲,皆手批其卷。無何,考庶吉士,得胡經(jīng)等二十人,以束及順之、瀚曾奉御批,列經(jīng)等首。座主張璁、霍韜以前此館選悉改他曹,引嫌,亦議改,乃寢前令,束授禮部主事。時有“嘉靖八才子”之稱,謂束及王慎中、唐順之、趙時春、熊過、任瀚、李開先、呂高也。四郊改建,都御史汪鋐請徙近郊居民墳?zāi)?束疏諫,不報。遷員外郎,改編修。

束出璁、韜門,不肯親附。歲時上壽,望門投刺,輒馳馬過之。為所惡,出為湖廣僉事。分巡辰、沅,治有聲。稍遷福建參議,改河南提學(xué)副使。束故有嘔血疾,會科試期近,試八郡之士,三月而畢,疾增劇,竟不起,年才三十有三。妻董,亦能詩,束卒未幾亦卒,束竟無后。

當(dāng)嘉靖初,稱詩者多宗何、李,束與順之輩厭而矯之。束早世,且藁多散逸,今所傳《后岡集》,僅十之一二云。

任瀚,字少海,南充人。嘉靖八年進(jìn)士。改庶吉士,未上,授吏部主事。屢遷考功郎中。十八年,簡宮僚,改左春坊左司直兼翰林院檢討。明年,拜疏引疾,出郭戒行,疏再上,不報,復(fù)自引還。給事中周來劾瀚舉動任情,蔑視官守。帝令自陳,瀚語侵掌詹事霍韜。帝怒,勒為民。久之,遇赦,復(fù)官致仕。終世宗朝,中外屢薦,不復(fù)用。神宗嗣位,四川巡撫劉思潔、曾省吾先后疏薦,優(yōu)旨報聞而已。瀚少懷用世志,百家二氏之書,罔不搜討。被廢,益反求《六經(jīng)》,闡明圣學(xué)。晚又潛心于《易》,深有所得。文亦高簡。卒年九十三。

熊過,字叔仁,富順人。瀚同年進(jìn)士。累官祠祭郎中,坐事貶秩,復(fù)除名為民。

李開先,字伯華,章丘人。束同年進(jìn)士。官至太常少卿。性好蓄書,李氏藏書之名聞天下。

呂高,字山甫,丹徒人。亦束同年進(jìn)士。歷官山東提學(xué)副使。鄉(xiāng)試錄文,舊多出學(xué)使者手,巡按御史葉經(jīng)乞順之文。高心憾,寓書京師友人言經(jīng)紕繆。嚴(yán)嵩惡經(jīng),遂置之死。及后大計,諸御史謂經(jīng)禍由高,乃斥歸,于八子中,名最下。

田汝成,字叔禾,錢塘人。嘉靖五年進(jìn)士。授南京刑部主事,尋召改禮部。十年十二月上言:“陛下以青宮久虛,祈天建醮,復(fù)普放生之仁,凡羈蹄钅殺羽禁在上林者,咸獲縱釋。顧使囹圄之徒久纏徽纆,衣冠之侶流竄窮荒,父子長離,魂魄永喪,此獨非陛下之赤子乎!望大廣皇仁,悉加寬宥。”忤旨,切責(zé),停俸二月。屢遷祠祭郎中,廣東僉事,謫知滁州。復(fù)擢貴州僉事,改廣西右參議,分守右江。龍州土酋趙楷、憑祥州土酋李寰皆弒主自立,與副使翁萬達(dá)密討誅之。努灘賊侯公丁為亂,斷藤峽群賊與相應(yīng)。汝成復(fù)偕萬達(dá)設(shè)策誘擒公丁,而進(jìn)兵討峽賊,大破之,又與萬達(dá)建善后七事,一方遂靖,有銀幣之賜。遷福建提學(xué)副使。歲當(dāng)大比,預(yù)定諸生甲乙。比榜發(fā),一如所定。

汝成博學(xué)工古文,尤善敘述。歷官西南,諳曉先朝遺事,撰《炎徼紀(jì)聞》。歸田后,般桓湖山,窮浙西諸名勝,撰《西湖游覽志》,并見稱于時。他所論著甚多,時推其博洽。子藝蘅,字子?。十歲從父過采石,賦詩有警句。性放誕不羈,嗜酒任俠。以歲貢生為徽州訓(xùn)導(dǎo),罷歸。作詩有才調(diào),為人所稱。

皇甫涍,字子安,長洲人。父錄,弘治九年進(jìn)士。任重慶知府。生四子,沖、涍、汸、濂。沖、汸同登嘉靖七年鄉(xiāng)薦,明年,汸第進(jìn)士。又三年,涍第進(jìn)士。又十三年,濂亦第進(jìn)士。而沖尚為舉子。兄弟并好學(xué)工詩,稱“皇甫四杰”。

沖,字子浚,善騎射,好談兵。遇南北內(nèi)訌,譔《幾策》、《兵統(tǒng)》、《枕戈雜言》三書,凡數(shù)十萬言。涍,初授工部主事,改禮部。歷儀制員外郎,主客郎中。在儀制時,夏言為尚書,連疏請建儲,皆涍起草,故言深知涍才。比簡宮僚,遂用為春坊司直兼翰林檢討。言者論涍改官有私,謫廣平通判,量移南京刑部主事,進(jìn)員外郎,遷浙江僉事。大計京官,以南曹事論罷,邑邑發(fā)病卒。涍沈靜寡與,自負(fù)高俊,稍不當(dāng)意,終日相對無一言。居官砥廉隅,然頗操切,多忤物,故數(shù)被讒謗云。

汸,字子循,七歲能詩。官工部主事,名動公卿,沾沾自喜,用是貶秩為黃州推官。屢遷南京稽勛郎中,再貶開州同知,量移處州府同知。擢云南僉事,以計典論黜。汸和易,近聲色,好狎游。于兄弟中最老壽,年八十乃卒。

濂,字子約,初授工部主事,母喪除,起故官,典惜薪廠。賈人偽增數(shù)罔利,濂按其罪。賈人女為尚書文明妾,明召濂切責(zé)之。濂抗言曰:“公掌邦政,縱奸人干紀(jì),又欲奪郎官法守邪?”明為斂容謝。大計,謫河南布政司理問,終興化同知。

濂兄弟與黃魯曾、省曾為中表兄弟,文藻亦相似。其后,里人張鳳翼、燕翼、獻(xiàn)翼并負(fù)才名。吳人語曰:“前有四皇,后有三張�！兵P翼、燕翼終舉人。而獻(xiàn)翼為太學(xué)生,名日益高,年老矣,狂甚,為讎家所殺。

茅坤,字順甫,歸安人。嘉靖十七年進(jìn)士。歷知青陽、丹徒二縣。母憂,服闋,遷禮部主事,移吏部稽勛司,坐累,謫廣平通判。屢遷廣西兵備僉事,轄府江道。坤雅好談兵�，庂\據(jù)鬼子諸砦,殺陽朔令。朝議大征,總督應(yīng)槚以問坤。坤曰:“大征非兵十萬不可,餉稱之,今猝不能集,而賊已據(jù)險為備。計莫若雕剿。條入殲其魁,他部必襲,謀自全,此便計也�！睒柹浦�,悉以兵事委坤。連破十七砦,晉秩二等。民立祠祀之。遷大名兵備副使,總督楊博嘆為奇才,特薦于朝。為忌者所中,追論其先任貪污狀,落職歸。時倭事方急,胡宗憲延之幕中,與籌兵事,奏請為福建副使。吏部持之,乃已。家人橫于里,為巡按龐尚鵬所劾,遂褫冠帶。坤既廢,用心計治生,家大起。年九十,卒于萬歷二十九年。

坤善古文,最心折唐順之。順之喜唐、宋諸大家文,所著文編,唐、宋人自韓、柳、歐、三蘇、曾、王八家外,無所取,故坤選《八大家文鈔》。其書盛行海內(nèi),鄉(xiāng)里小生無不知茅鹿門者。鹿門,坤別號也。少子維,字孝若,能詩,與同郡臧懋循、吳稼竳、吳夢陽,并稱四子。嘗詣闕上書,希得召見,陳當(dāng)世大事,不報。

謝榛,字茂秦,臨清人。眇一目。年十六,作樂府商調(diào),少年爭歌之。已,折節(jié)讀書,刻意為歌詩。西游彰德,為趙康王所賓禮。入京師,脫盧柟于獄。

李攀龍、王世貞輩結(jié)詩社,榛為長,攀龍次之。及攀龍名大熾,榛與論生平,頗相鐫責(zé),攀龍遂貽書絕交。世貞輩右攀龍,力相排擠,削其名于七子之列。然榛游道日廣,秦、晉諸王爭延致,大河南北皆稱謝榛先生。趙康王卒,榛乃歸。萬歷元年冬,復(fù)游彰德,王曾孫穆王亦賓禮之。酒闌樂止,命所愛賈姬獨奏琵琶,則榛所制竹枝詞也。榛方傾聽,王命姬出拜,光華射人,藉地而坐,竟十章。榛曰:“此山人里言耳,請更制,以備房中之奏�！痹懗�上新詞十四闋,姬悉按而譜之。明年元旦,便殿奏伎,酒止送客,即盛禮而歸姬于榛。榛游燕、趙間,至大名,客請賦壽詩百章,成八十余首,投筆而逝。

當(dāng)七子結(jié)社之始,尚論有唐諸家,各有所重。榛曰:“取李、杜十四家最勝者,熟讀之以會神氣,歌詠之以求聲調(diào),玩味之以裒精華。得經(jīng)三要,則浩乎渾淪,不必塑謫仙而畫少陵也。”諸人心師其言,厥后雖合力擯榛,其稱詩指要,實自榛發(fā)也。

盧柟,字少楩,�？h人。家素封,輸貲為國學(xué)生。博聞強(qiáng)記,落筆數(shù)千言。為人跅馳,好使酒罵座。常為具召邑令,日晏不至,柟大怒,徹席滅炬而臥。令至,柟已大醉,不具賓主禮。會柟役夫被榜,他日墻壓死,令即捕柟,論死,系獄,破其家。里中兒為獄卒,恨柟,笞之?dāng)?shù)百,謀以土囊壓殺之,為他卒救解。柟居獄中,益讀所攜書,作《幽鞫》、《放招》二賦,詞旨沈郁。

謝榛入京師,見諸貴人,泣訴其冤狀曰:“生有一盧柟不能救,乃從千古哀沅而吊湘乎!”平湖陸光祖遷得浚令,因榛言平反其獄。柟出,走謁榛。榛方客趙康王所,王立召見柟,禮為上賓。諸宗人以王故爭客柟,柟酒酣罵座如故。及光祖為南京禮部郎,柟往訪之,遍游吳會無所遇,還益落魄嗜酒,病三日卒。柟騷賦最為王世貞所稱,詩亦豪放如其為人。

李攀龍,字于鱗,歷城人。九歲而孤,家貧,自奮于學(xué)。稍長為諸生,與友人許邦才、殷士儋學(xué)為詩歌。已,益厭訓(xùn)詁學(xué),日讀古書,里人共目為狂生。舉嘉靖二十三年進(jìn)士,授刑部主事。歷員外郎、郎中,稍遷順德知府,有善政。上官交薦,擢陜西提學(xué)副使。鄉(xiāng)人殷學(xué)為巡撫,檄令屬文,攀龍怫然曰:“文可檄致邪?”拒不應(yīng)。會其地數(shù)震,攀龍心悸,念母思?xì)w,遂謝病。故事,外官謝病不再起,吏部重其才,用何景明便,特予告歸。予告者,例得再起。

攀龍既歸,構(gòu)白雪樓,名日益高。賓客造門,率謝不見,大吏至,亦然,以是得簡傲聲。獨故交殷、許輩過從靡間。時徐中行亦家居,坐客恒滿,二人聞之,交相得也。歸田將十年,隆慶改元,薦起浙江副使,改參政,擢河南按察使。攀龍至是摧亢為和,賓客亦稍稍進(jìn)。。無何,奔母喪歸,哀毀得疾,疾少間,一日心痛卒。

攀龍之始官刑曹也,與濮州李先芳、臨清謝榛、孝豐吳維岳輩倡詩社。王世貞初釋褐,先芳引入社,遂與攀龍定交。明年,先芳出為外吏。又二年,宗臣、梁有譽入,是為五子。未幾,徐中行、吳國倫亦至,乃改稱七子。諸人多少年,才高氣銳,互相標(biāo)榜,視當(dāng)世無人,七才子之名播天下。擯先芳、維岳不與,已而榛亦被擯,攀龍遂為之魁。其持論謂文自西京,詩自天寶而下,俱無足觀,于本朝獨推李夢陽。諸子翕然和之,非是,則詆為宋學(xué)。攀龍才思勁鷙,名最高,獨心重世貞,天下亦并稱王、李。又與李夢陽、何景明并稱何、李、王、李。其為詩,務(wù)以聲調(diào)勝,所擬樂府,或更古數(shù)字為己作,文則聱牙戟口,讀者至不能終篇。好之者推為一代宗匠,亦多受世抉摘云。自號滄溟。

梁有譽、宗臣、徐中行、吳國倫,皆嘉靖二十九年進(jìn)士。有譽除刑部主事,居三年,以念母告歸,杜門讀書。大吏至,辭不見。卒年三十六。

宗臣,字子相,揚州興化人。由刑部主事調(diào)考功,謝病歸,筑室百花洲上,讀書其中。起故官,移文選。進(jìn)稽勛員外郎,嚴(yán)嵩惡之,出為福建參議。倭薄城,臣守西門,納鄉(xiāng)人避難者萬人�；蜓再\且迫,曰:“我在,不憂賊也。”與主者共擊退之。尋遷提學(xué)副使,卒官,士民皆哭。

徐中行,字子輿,長興人。美姿容,善飲酒。由刑部主事歷員外郎、郎中,稍遷汀州知府。廣東賊蕭五來犯,御之,有功。策其且走,俾武平令徐甫宰邀擊之,讓功甫宰,甫宰得優(yōu)擢。尋以父憂歸,補(bǔ)汝寧,坐大計,貶長蘆鹽運判官。行湖廣僉事,掩捕湖盜柯彩鳳,得其積貯,活饑民萬余。累官江西左布政使,萬歷六年卒官。中行性好客,無賢愚貴賤,應(yīng)之不倦,故其死也,人多哀之。

吳國倫,字明卿,興國人。由中書舍人擢兵科給事中。楊繼盛死,倡眾賻送,忤嚴(yán)嵩,假他事謫江西按察司知事。量移南康推官,調(diào)歸德,居二歲棄去。嵩敗,起建寧同知,累遷河南左參政,大計罷歸。國倫才氣橫放,好客輕財。歸田后聲名籍甚,求名之士,不東走太倉,則西走興國。萬歷時,世貞既沒,國倫猶無恙,在七子中最為老壽。

王世貞,字元美,太倉人,右都御史忬子也。生有異稟,書過目,終身不忘。年十九,舉嘉靖二十六年進(jìn)士。授刑部主事。世貞好為詩古文,官京師,入王宗沐、李先芳、吳維岳等詩社,又與李攀龍、宗臣、梁有譽、徐中行、吳國倫輩相倡和,紹述何、李,名日益盛。屢遷員外郎、郎中。

奸人閻姓者犯法,匿錦衣都督陸炳家,世貞搜得之。炳介嚴(yán)嵩以請,不許。楊繼盛下吏,時進(jìn)湯藥。其妻訟夫冤,為代草。既死,復(fù)棺殮之。嵩大恨。吏部兩擬提學(xué)皆不用,用為青州兵備副使。父忬以濼河失事,嵩構(gòu)之,論死系獄。世貞解官奔赴,與弟世懋日蒲伏嵩門,涕泣求貸。嵩陰持忬獄,而時為謾語以寬之。兩人又日囚服跽道旁,遮諸貴人輿,搏顙乞救。諸貴人畏嵩不敢言,忬竟死西市。兄弟哀號欲絕,持喪歸,蔬食三年,不入內(nèi)寢。既除服,猶卻冠帶,苴履葛巾,不赴宴會。隆慶元年八月,兄弟伏闕訟父冤,言為嵩所害,大學(xué)士徐階左右之,復(fù)忬官。世貞意不欲出,會詔求直言,疏陳法祖宗、正殿名、慶恩義、寬禁例、修典章、推德意、昭爵賞、練兵實八事,以應(yīng)詔。無何,吏部用言官薦,令以副使涖大名。遷浙江右參政,山西按察使。母憂歸,服除,補(bǔ)湖廣,旋改廣西右布政使,入為太仆卿。

萬歷二年九月以右副都御史撫治鄖陽,數(shù)條奏屯田、戍守、兵食事宜,咸切大計。有奸僧偽稱樂平王次子,奉高皇帝御容、金牒,行游天下。世貞曰:“宗籓不得出城,而讠壽張如此,必偽也�！辈队嵵�,服辜。張居正枋國,以世貞同年生,有意引之,世貞不甚親附。所部荊州地震,引京房占,謂臣道太盛,坤維不寧,用以諷居正。居正婦弟辱江陵令,世貞論奏不少貸。居正積不能堪,會遷南京大理卿,為給事中楊節(jié)所劾,即取旨罷之。后起應(yīng)天府尹,復(fù)被劾罷。居正歿,起南京刑部右侍郎,辭疾不赴。久之,所善王錫爵秉政,起南京兵部右侍郎。先是,世貞為副都御史及大理卿、應(yīng)天尹與侍郎,品皆正三。世貞通理前俸,得考滿陰子。比擢南京刑部尚書,御史黃仁榮言世貞先被劾,不當(dāng)計俸,據(jù)故事力爭。世貞乃三疏移疾歸。二十一年卒于家。

世貞始與李攀龍狎主文盟,攀龍歿,獨操柄二十年。才最高,地望最顯,聲華意氣籠蓋海內(nèi)。一時士大夫及山人、詞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門下。片言褒賞,聲價驟起。其持論,文必西漢,詩必盛唐,大歷以后書勿讀,而藻飾太甚。晚年,攻者漸起,世貞顧漸造平淡。病亟時,劉鳳往視,見其手蘇子瞻集,諷玩不置也。

世貞自號鳳洲,又號弇州山人。其所與游者,大抵見其集中,各為標(biāo)目。曰前五子者,攀龍、中行、有譽、國倫、臣也。后五子則南昌余曰德、蒲圻魏裳、歙汪道昆、銅梁張佳胤、新蔡張九一也。廣五子則昆山俞允文、浚盧柟、濮州李先芳、孝豐吳維岳、順德歐大任也。續(xù)五子則陽曲王道行、東明石星、從化黎民表、南昌硃多火煃、常熟趙用賢也。末五子則京山李維楨、鄞屠隆、南樂魏允中、蘭溪胡應(yīng)麟,而用賢復(fù)與焉。其所去取,頗以好惡為高下。

余曰德,字德甫,張佳胤,字肖甫,張九一,字助甫,世貞詩所謂“吾黨有三甫”也。魏裳,字順甫,與曰德俱嘉靖二十九年進(jìn)士。曰德終福建副使,裳終濟(jì)南知府。九一,嘉靖三十二年進(jìn)士,終巡撫寧夏僉都御史。佳胤自有傳。

汪道昆,字伯玉,世貞同年進(jìn)士。大學(xué)士張居正亦其同年生也,父七十壽,道昆文當(dāng)其意,居正亟稱之。世貞筆之《藝苑卮》曰:“文繁而有法者于鱗,簡而有法者伯玉�！钡览ビ墒敲�大起。晚年官兵部左侍郎,世貞亦嘗貳兵部,天下稱“兩司馬”。世貞頗不樂,嘗自悔獎道昆為違心之論云。

胡應(yīng)麟,幼能詩。萬歷四年舉于鄉(xiāng),久不第,筑室山中,構(gòu)書四萬余卷,手自編次,多所撰著。攜詩謁世貞,世貞喜而激賞之,歸益自負(fù)。所著《詩藪》二十卷,大抵奉世貞《卮言》為律令,而敷衍其說,謂詩家之有世貞,集大成之尼父也。其貢諛如此。

世貞弟世懋,字敬美。嘉靖三十八年成進(jìn)士,即遭父憂。父雪,始選南京禮部主事。歷陜西、福建提學(xué)副使,再遷太常少卿,先世貞三年卒。好學(xué),善詩文,名亞其兄。世貞力推引之,以為勝己,攀龍、道昆輩因稱為“少美”。

世貞子士騏,字冏伯,舉鄉(xiāng)試第一,登萬歷十七年進(jìn)士,終吏部員外郎,亦能文。

歸有光,字熙甫,昆山人。九歲能屬文,弱冠盡通《五經(jīng)》、《三史》諸書,師事同邑魏校。嘉靖十九年舉鄉(xiāng)試,八上春官不第。徙居嘉定安亭江上,讀書談道。學(xué)徒常數(shù)百人,稱為震川先生。四十四年始成進(jìn)士,授長興知縣。用古教化為治。每聽訟,引婦女兒童案前,刺刺作吳語,斷訖遣去,不具獄。大吏令不便,輒寢閣不行。有所擊斷,直行己意。大吏多惡之,調(diào)順德通判,專轄馬政。明世,進(jìn)士為令無遷卒者,名為遷,實重抑之也。隆慶四年,大學(xué)士高拱、趙貞吉雅知有光,引為南京太仆丞,留掌內(nèi)閣制敕房,修《世宗實錄》,卒官。

有光為古文,原本經(jīng)術(shù),好《太史公書》,得其神理。時王世貞主盟文壇,有光力相觸排,目為妄庸巨子。世貞大憾,其后亦心折有光,為之贊曰:“千載有公,繼韓、歐陽。余豈異趨,久而自傷�！逼渫浦厝绱恕�

有光少子子慕,字季思。舉萬歷十九年鄉(xiāng)試,再被放,即屏居江村,與無錫高攀龍最善。其歿也,巡按御史祁彪佳請于朝,贈翰林待詔。

有光制舉義,湛深經(jīng)術(shù),卓然成大家。后德清胡友信與齊名,世并稱歸、胡。

友信,字成之,隆慶二年進(jìn)士。授順德知縣。歲賦率奸胥攬輸,稍以所入啖長吏,謂之月錢。友信與民約,歲為三限,多寡皆自輸,不取贏,閭里無妄費,而公賦以充。�？芨`發(fā),官軍往討,民間驛騷。部內(nèi)烏洲、大洲,賊所巢穴,諸惡少為賊耳目。友信悉勾得之,捕誅其魁,余黨解散。鄉(xiāng)立四應(yīng)社,一鄉(xiāng)有警,三鄉(xiāng)鼓而援之,不援者罪同賊,賊不敢發(fā)。歲大兇,民饑死無敢為惡者。

初,友信慮民輕法,涖以嚴(yán),后令行禁止,更為寬大,或旬日不笞一人。其治縣如家,弊修墮舉,學(xué)校城池,咸為更新。督課邑子弟,教化興起。卒官,士民立祠奉祀。

友信博通經(jīng)史,學(xué)有根柢。明代舉子業(yè)最擅名者,前則王鏊、唐順之,后則震川、思泉。思泉,友信別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