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卷七

列傳第一高祖章皇后世祖沈皇后廢帝王皇后高宗柳皇后后主沈皇后張貴妃

周禮,王者立后,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聽天下之內(nèi)治。然受命繼體之主,非獨(dú)外相佐也,蓋亦有內(nèi)德助焉。漢魏已來,六宮之職,因襲增置,代不同矣。高祖承微接亂,光膺天歷,以樸素自處,故后宮員位多闕。世祖天嘉初,詔立后宮員數(shù),始置貴妃、貴嬪、貴姬三人,以擬古之三夫人。又置淑媛、淑儀、淑容、昭華、昭容、昭儀、修華、修儀、修容九人,以擬古之九嬪。又置婕妤、容華、充華、承徽、列榮五人,謂之五職,亞于九嬪。又置美人、才人、良人三職,其職無員數(shù),號(hào)為散位。世祖性恭儉,而嬪嬙多闕,高宗、后主內(nèi)職無所改作。今之所綴,略備此篇。

高祖宣皇后章氏,諱要兒,吳興烏程人也。本姓鈕,父景明為章氏所養(yǎng),因改焉。景明,梁代官至散騎侍郎。后母蘇,嘗遇道士以小龜遺己,光采五色,曰:「三年有徵�！辜捌诤笊�,而紫光照室,因失龜所在。少聰慧,美容儀,手爪長五寸,色并紅白,每有期功之服,則一爪先折。高祖先娶同郡錢仲方女,早卒,後乃聘后。后善書計(jì),能誦《詩》及《楚辭》。

高祖自廣州南征交?止,命后與衡陽王昌隨世祖由海道歸于長城。侯景之亂,高祖下至豫章,后為景所囚。景平,而高祖為長城縣公,后拜夫人。及高祖踐祚,永定元年立為皇后。追贈(zèng)后父景明特進(jìn)、金紫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拜后母蘇安吉縣君。二年,安吉君卒,與后父合葬吳興。明年,追封后父為廣德縣侯,邑五百戶,謚曰溫。高祖崩,后與中書舍人蔡景歷定計(jì),秘不發(fā)喪,召世祖入纂,事在蔡景歷及侯安都傳。世祖即位,尊后為皇太后,宮曰慈訓(xùn)。廢帝即位,尊后為太皇太后。光大二年,后下令黜廢帝為臨海王,命高宗嗣位。太建元年,尊后為皇太后。二年三月丙申,崩于紫極殿,時(shí)年六十五。遺令喪事所須,并從儉約,諸有饋奠,不得用牲牢。其年四月,群臣上謚曰宣太后,祔葬萬安陵。

后親屬無在朝者,唯族兄鈕洽官至中散大夫。

世祖沈皇后,諱妙容,吳興武康人也。父法深,梁安前中錄事參軍。后年十馀歲,以梁大同中歸于世祖。高祖之討侯景,世祖時(shí)在吳興,景遣使收世祖及后。景平,乃獲免。高祖踐祚,永定元年,后為臨川王妃。世祖即位,為皇后。追贈(zèng)后父法深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封建城縣侯,邑五百戶,謚曰恭,追贈(zèng)后母高綏安縣君,謚曰定。廢帝即位,尊后為皇太后,宮曰安德。

時(shí)高宗與仆射到仲舉、舍人劉師知等并受遺輔政,師知與仲舉恒居禁中參決眾事,而高宗為揚(yáng)州刺史,與左右三百人入居尚書省。師知見高宗權(quán)重,陰忌之,乃矯敕謂高宗曰:「今四方無事,王可還東府,經(jīng)理州務(wù)�！垢咦趯⒊�,而諮議毛喜止之曰:「今若出外,便受制于人,譬如曹爽,愿作富家翁不可得也。」高宗乃稱疾,召師知留之與語,使毛喜先入言之于后。后曰:「今伯宗年幼,政事并委二郎,此非我意�！瓜灿盅杂趶U帝,帝曰:「此自師知等所為,非朕意也�！瓜渤鲆詧�(bào)高宗,高宗因囚師知,自入見后及帝,極陳師知之短,仍自草敕請(qǐng)畫,以師知付廷尉治罪。其夜,于獄中賜死。自是政無大小,盡歸高宗。后憂悶,計(jì)無所出,乃密賂宦者蔣裕,令誘建安人張安國,使據(jù)郡反,冀因此以圖高宗。安國事覺,并為高宗所誅。時(shí)后左右近侍頗知其事,后恐連逮黨與,并殺之。高宗即位,以后為文皇后。陳亡入隋,大業(yè)初,自長安歸于江南,頃之,卒。

后兄欽,隨世祖征伐,以功至貞威將軍、安州刺史。世祖即位,襲爵建城侯,加通直散騎常侍、持節(jié)、會(huì)稽等九郡諸軍事、明威將軍、會(huì)稽太守,入為侍中、左衛(wèi)將軍、衛(wèi)尉卿。光大中,為尚書右仆射,尋遷左仆射。欽素?zé)o技能,奉己而已。高宗即位,出為云麾將軍、義興太守,秩中二千石。太建元年卒,時(shí)年六十七,贈(zèng)侍中、特進(jìn)、翊左將軍,謚曰成。子觀嗣,頗有學(xué)識(shí),官至御史中丞。

廢帝王皇后,金紫光祿大夫固之女也。天嘉元年,為皇太子妃,廢帝即位,立為皇后。廢帝為臨海王,后為臨海王妃。至德中薨。

后生臨海嗣王至澤。至澤以光大元年為皇太子。太建元年,襲封臨海嗣王。尋為宣惠將軍,置佐史。陳亡入長安。

高宗柳皇后,諱敬言,河?xùn)|解人也。曾祖世隆,齊侍中、司空、尚書令、貞陽忠武公。祖惲,有重名于梁代,官至秘書監(jiān),贈(zèng)侍中、中護(hù)軍。父偃,尚梁武帝女長城公主,拜駙馬都尉,大寶中,為鄱陽太守,卒官。后時(shí)年九歲,干理家事,有若成人。侯景之亂,后與弟盼往江陵依梁元帝,元帝以長城公主之故,待遇甚厚。及高宗赴江陵,元帝以后配焉。承圣二年,后生后主于江陵。明年,江陵陷,高宗遷于關(guān)右,后與后主俱留穰城。天嘉二年,與后主還朝,后為安成王妃。高宗即位,立為皇后。

后美姿容,身長七尺二寸,手垂過膝。初,高宗居鄉(xiāng)里,先娶吳興錢氏女,及即位,拜為貴妃,甚有寵,后傾心下之。每尚方供奉之物,其上者皆推于貴妃,而己御其次焉。高宗崩,始興王叔陵為亂,后主賴后與樂安君吳氏救而獲免,事在叔陵傳。后主即位,尊后為皇太后,宮曰弘范。當(dāng)是之時(shí),新失淮南之地,隋師臨江,又國遭大喪,后主病瘡,不能聽政,其誅叔陵、供大行喪事、邊境防守及百司眾務(wù),雖假以后主之命,實(shí)皆決之于后。后主瘡愈,乃歸政焉。陳亡入長安,大業(yè)十一年薨于東都,年八十三,葬洛陽之邙山。

后性謙謹(jǐn),未嘗以宗族為請(qǐng),雖衣食亦無所分遺。

弟盼,太建中尚世祖女富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后主即位,以帝舅加散騎常侍。盼性愚戇,使酒,常因醉乘馬入殿門,為有司所劾,坐免官,卒于家。贈(zèng)侍中、中護(hù)軍。

后從祖弟莊,清警有鑒識(shí),太建末,為太子洗馬,掌東宮管記。后主即位,稍遷至散騎常侍、衛(wèi)尉卿。禎明元年,轉(zhuǎn)右衛(wèi)將軍,兼中書舍人,領(lǐng)雍州大中正。自盼卒后,太后宗屬唯莊為近,兼素有名望,猶是深被恩遇。尋遷度支尚書。陳亡入隋,為岐州司馬。

后主沈皇后,諱婺華,儀同三司望蔡貞憲侯君理女也。母即高祖女會(huì)稽穆公主。主早亡,時(shí)后尚幼,而毀瘠過甚。及服畢,每至歲時(shí)朔望,恒獨(dú)坐涕泣,哀動(dòng)左右,內(nèi)外咸敬異焉。太建三年,納為皇太子妃。后主即位,立為皇后。

后性端靜,寡嗜欲,聰敏強(qiáng)記,涉獵經(jīng)史,工書翰。初,后主在東宮,而后父君理卒,后居憂,處于別殿,哀毀逾禮。后主遇后既薄,而張貴妃寵傾后宮,后宮之政并歸之,后澹然未嘗有所忌怨。而居處儉約,衣服無錦繡之飾,左右近侍才百許人,唯尋閱圖史、誦佛經(jīng)為事。陳亡,與后主俱入長安。及后主薨,后自為哀辭,文甚酸切。隋煬帝每所巡幸,恒令從駕。及煬帝為宇文化及所害,后自廣陵過江還鄉(xiāng)里,不知所終。

后無子,養(yǎng)孫姬子胤為己子。后宗族多有顯官,事在君理傳。

后叔君公,自梁元帝敗后,常在江陵。禎明中,與蕭?獻(xiàn)、蕭巖率眾叛隋歸朝,后主擢為太子詹事。君公博學(xué)有才辯,善談?wù)?后主深器之。陳亡,隋文帝以其叛己,命斬于建康。

后主張貴妃,名麗華,兵家女也。家貧,父兄以織席為事。后主為太子,以選入宮。是時(shí)龔貴嬪為良娣,貴妃年十歲,為之給使,后主見而說焉,因得幸,遂有娠,生太子深。后主即位,拜為貴妃。性聰惠,甚被寵遇。后主每引貴妃與賓客游宴,貴妃薦諸宮女預(yù)焉,后宮等咸德之,兢言貴妃之善,由是愛傾后宮。又好厭魅之術(shù),假鬼道以惑后主,置淫祀于宮中,聚諸妖巫使之鼓舞。因參訪外事,人間有一言一事,妃必先知之,以白后主。由是益重妃,內(nèi)外宗族,多被引用。及隋軍陷臺(tái)城,妃與后主俱入于井,隋軍出之,晉王廣命斬貴妃,榜于青溪中橋。

史臣侍中鄭國公魏徵考覽記書,參詳故老,云:后主初即位,以始興王叔陵之亂,被傷臥于承香閣下,時(shí)諸姬并不得進(jìn),唯張貴妃侍焉。而柳太后猶居柏梁殿,即皇后之正殿也。后主沈皇后素?zé)o寵,不得侍疾,別居求賢殿。至德二年,乃于光照殿前起臨春、結(jié)綺、望仙三閣。閣高數(shù)丈,并數(shù)十間,其窗牖、壁帶、懸楣、欄檻之類,并以沈檀香木為之,又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廉,內(nèi)有寶床、寶帳、其服玩之屬,瑰奇珍麗,近古所未有。每微風(fēng)暫至,香聞數(shù)里,朝日初照,光映后庭。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植以奇樹,雜以花藥。后主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jié)綺閣,龔、孔二貴嬪居望仙閣,并復(fù)道交相往來。又有王、李二美人、張、薛二淑媛、袁昭儀、何婕妤、江修容等七人,并有寵,遞代以游其上。以宮人有文學(xué)者袁大舍等為女學(xué)士。后主每引賓客對(duì)貴妃等游宴,則使諸貴人及女學(xué)士與狎客共賦新詩,互相贈(zèng)答,采其尤艷麗者以為曲詞,被以新聲,選宮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數(shù),令習(xí)而歌之,分部迭進(jìn),持以相樂。其曲有《玉樹后庭花》、《臨春樂》等,大指所歸,皆美張貴妃、孔貴嬪之容色也。其略曰:「璧月夜夜?jié)M,瓊樹朝朝新�！苟鴱堎F妃發(fā)長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鑒。特聰惠,有神采,進(jìn)止閑暇,容色端麗。每瞻視盼睞,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常于閣上靚妝,臨于軒檻,宮中遙望,飄若神仙。才辯強(qiáng)記,善候人主顏色。是時(shí)后主怠于政事,百司啟奏,并因宦者蔡脫兒、李善度進(jìn)請(qǐng),后主置張貴妃于膝上共決之。李、蔡所不能記者,貴妃并為條疏,無所遺脫。由是益加寵異,冠絕后庭。而后宮之家,不遵法度,有掛于理者,但求哀于貴妃,貴妃則令李、蔡先啟其事,而后從容為言之。大臣有不從者,亦因而譖之,所言無不聽。于是張、孔之勢(shì),薰灼四方,大臣執(zhí)政,亦從風(fēng)而靡。閹宦便佞之徒,內(nèi)外交結(jié),轉(zhuǎn)相引進(jìn),賄賂公行,賞罰無常,綱紀(jì)瞀亂矣。

史臣曰:《詩》表《關(guān)雎》之德,《易》著《乾坤》之基,然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若夫作儷天則,燮贊王化,則宣太后有其懿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