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卷

【漢紀(jì)一】 起旃蒙協(xié)洽,盡柔兆涒灘,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元年(乙未,公元前二零六年)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系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jié),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降,殺之不祥�！蹦艘詫倮�。

賈誼論曰:秦以區(qū)區(qū)之地致萬乘之權(quán),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然后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誼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沛公西入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蕭何獨(dú)先入收秦丞相府圖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戶口多少、強(qiáng)弱之處。沛公見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shù),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將為富家翁耶?凡此奢麗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還霸上,無留宮中!”沛公不聽。張良曰:“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藥苦口利于病,愿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十一月,沛公悉召諸縣父老、豪桀,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與諸侯約,先入關(guān)者王之,吾當(dāng)王關(guān)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馀悉除去秦法,諸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蹦耸谷伺c秦吏行縣、鄉(xiāng)、邑,告諭之。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xiàn)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fèi)民�！泵裼忠嫦�,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項羽既定河北,率諸侯兵欲西入關(guān)。先是,諸侯吏卒、繇使、屯戍過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章邯以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怨,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guān)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奈何?”諸將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guān)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dú)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馀萬人新安城南。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強(qiáng)。聞項羽號章邯為雍王,王關(guān)中,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關(guān),無內(nèi)諸侯軍;稍征關(guān)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已而項羽至關(guān),關(guān)門閉。聞沛公已定關(guān)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guān)。十二月,項羽進(jìn)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項羽曰:“沛公欲王關(guān)中,令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庇�以求封。項羽大怒,饗士卒,期旦日擊沛公軍。當(dāng)是時,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入關(guān),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張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與俱去,曰:“毋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绷寄巳�,具告沛公。沛公大驚。良曰:“料公士卒足以當(dāng)項羽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奈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迸婀�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嘗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于臣�！迸婀�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睆埩汲�,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guān),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guān)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表棽�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迸婀�曰:“諾�！庇谑琼棽畯�(fù)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guān)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表椨鹪S諾。

沛公旦日從百馀騎來見項羽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zhàn)河北,臣戰(zhàn)河南。不自意能先入關(guān)破秦,得復(fù)見將軍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表椨鹪�:“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項羽因留沛公與飲。范增數(shù)目項羽,舉所佩玉?夬以示之者三。項羽默然不應(yīng)。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以劍舞,因擊沛公于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表椨鹪�:“諾�！表椙f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于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今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眹堅�:“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衛(wèi)士欲止不內(nèi),樊噲側(cè)其盾以撞,衛(wèi)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真目視項羽,頭發(fā)上指,目眥盡裂。項羽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也�！表椨鹪�:“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羽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羽曰:“壯士能復(fù)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豪毛不敢有所近,還軍霸上以待將軍。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賞,而聽細(xì)人之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xù)耳,竊為將軍不取也!”項羽未有以應(yīng),曰:“坐!”樊噲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如今人方為刀俎,我方為魚肉,何辭為!”于是遂去。鴻門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dú)騎;樊噲、夏侯嬰、靳強(qiáng)、紀(jì)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驪山下道芷陽,間行趣霸上。留張良使謝項羽,以白璧獻(xiàn)羽,玉斗與亞父。沛公謂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不能辭,謹(jǐn)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xiàn)將軍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亞父足下。”項羽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將軍有意督過之,脫身獨(dú)去,已至軍矣�！表椨饎t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將軍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居數(shù)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秦民大失望。韓生說項羽曰:“關(guān)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地肥饒,可都以霸�！表椨鹨娗貙m室皆已燒殘破,又心思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韓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羽聞之,烹韓生。

項羽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表椨鹋�曰:“懷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專主約!天下初發(fā)難時,假立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堅執(zhí)銳首事,暴露于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懷王雖無功,固當(dāng)分其地而王之�！敝T將皆曰:“善!”春,正月,羽陽尊懷王為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蹦酸懔x帝于江南,都郴。

二月,羽分天下王諸將。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羽與范增疑沛公,而業(yè)已講解,又惡負(fù)約,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之�！蹦嗽�:“巴、蜀亦關(guān)中地也�！惫柿⑴婀珵闈h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guān)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路。章邯為雍王,王咸陽以西,都廢丘。長史欣者,故為櫟陽獄掾,嘗有德于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欣為塞王,王咸陽以東,至河,都櫟陽;立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項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xùn)|,都平陽。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洛陽。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趙將司馬卬定河內(nèi),數(shù)有功,故立卬為殷王,王河內(nèi),都朝歌。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guān),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治襄國。當(dāng)陽君黥布為楚將,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都六。番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guān),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義帝柱國共敖將軍擊南郡,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都無終。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guān),故立荼為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都即墨。齊將田都從楚救趙,因從入關(guān),故立都為齊王,都臨菑。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jì)北數(shù)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jì)北王,都博陽。田榮數(shù)負(fù)項梁,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陳馀棄將印去,不從入關(guān),亦不封�？投嗾f項羽曰:“張耳、陳馀,一體有功于趙,今耳為王,馀不可以不封�！庇鸩坏靡�,聞其在南皮,因環(huán)封之三縣。番君將梅鋗功多,封十萬戶侯。

漢王怒,欲攻項羽,周勃、灌嬰、樊噲皆勸之。蕭何諫曰:“雖王漢中之惡,不猶愈于死乎?”漢王曰:“何為乃死也?”何曰:“今眾弗如,百戰(zhàn)百敗,不死何為!夫能詘于一人之下而信于萬乘之上者,湯、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漢中,養(yǎng)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睗h王曰:“善!”乃遂就國,以何為丞相。漢王賜張良金百鎰,珠二斗;良具以獻(xiàn)項伯。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盡請漢中地,項王許之。夏,四月,諸侯罷戲下兵,各就國。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漢王之國。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shù)萬人,從杜南入蝕中。張良送至褒中,漢王遣良?xì)w韓;良因說漢王燒絕所過棧道,以備諸侯盜兵,且示項羽無東意。

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于膠東,而以田都為齊王,大怒。五月,榮發(fā)兵距擊田都,都亡走楚。榮留齊王市,不令之膠東。市畏項羽,竊亡之國。榮怒,六月,追擊殺市于即墨,自立為齊王。是時,彭越在巨野,有眾萬馀人,無所屬。榮與越將軍印,使擊濟(jì)北。秋,七月,越擊殺濟(jì)北王安。榮遂并王三齊之地,又使越擊楚。項王命蕭公角將兵擊越,越大破楚軍。

張耳之國,陳馀益怒曰:“張耳與馀,功等也。今張耳王,馀獨(dú)侯,此項羽不平!”乃陰使張同、夏說說齊王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于丑地。今趙王乃北居代,馀以為不可。聞大王起兵,不聽不義。愿大王資馀兵擊常山,復(fù)趙王,請以趙為捍蔽!”齊王許之,遣兵從陳馀。

項王以張良從漢王,韓王成又無功,故不遣之國,與俱至彭城,廢以為穰侯;已,又殺之。

初,淮陰人韓信,家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信釣于城下,有漂母見信饑,飯信。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蹦概�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jìn)食,豈望報乎!”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币虮娙柚�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于是信孰視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麾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shù)以策干羽,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知名。為連敖,坐當(dāng)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于王。王拜以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信數(shù)與蕭何語,何奇之。漢王至南鄭,諸將及士卒皆歌謳思東歸,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數(shù)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蓖醮笈�,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王。王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蓖踉�:“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蓖鯊�(fù)罵曰:“諸將亡者以十?dāng)?shù),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蓖踉�:“吾亦欲東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蓖踉�:“吾為公以為將�！焙卧�:“雖為將,信不留。”王曰:“以為大將�！焙卧�:“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shè)壇場,具禮,乃可耳�！蓖踉S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shù)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辭謝,因問王曰:“今東鄉(xiāng)爭權(quán)天下,豈非項王耶?”漢王曰:“然�！痹�:“大王自料勇悍仁強(qiáng)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毙旁侔葙R曰:“惟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暗噁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dāng)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guān)中而都彭城;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逐其故主而王其將相,又遷逐義帝置江南;所過無不殘滅,百姓不親附,特劫于威強(qiáng)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其強(qiáng)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shù)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馀萬,唯獨(dú)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qiáng)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guān),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諸侯之約,大王當(dāng)王關(guān)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庇谑菨h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留蕭何收巴、蜀租,給軍糧食。

八月,漢王引兵從故道出,襲雍;雍王章邯迎擊漢陳倉。雍兵敗,還走;止,戰(zhàn)好畤,又?jǐn)?走廢丘。漢王遂定雍地,東至咸陽,引兵圍雍王于廢丘,而遣諸將略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為渭南、河上、上郡。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guān),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呂后。項王聞之,發(fā)兵距之陽夏,不得前。王陵者,沛人也,先聚黨數(shù)千人,居南陽,至是始以兵屬漢。項王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xiāng)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為老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終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劍而死。項王怒。烹陵母。

項王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

張良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guān)中,如約即止,不敢東�！庇忠札R、梁反書遺項王曰:“齊欲與趙并滅楚�！表椡跻源斯薀o西意,而北擊齊。

燕王廣不肯之遼東,臧荼擊殺之,并其地。

是歲,以內(nèi)史沛周苛為御史大夫。

項王使趣義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二年(丙申,公元前二零五年)

冬,十月,項王密使九江、衡山、臨江王擊義帝,殺之江中。

陳馀悉三縣兵,與齊兵共襲常山。常山王張耳敗,走漢,謁漢王于廢丘,漢王厚遇之。陳馀迎趙王于代,復(fù)為趙王。趙王德陳馀,立以為代王。陳馀為趙王弱,國初定,不之國,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

張良自韓間行歸漢,漢王以為成信侯。良多病,未嘗特將,常為畫策臣,時時從漢王。

漢王如陜,鎮(zhèn)撫關(guān)外父老。

河南王申陽降,置河南郡。

漢王以韓襄王孫信為韓太尉,將兵略韓地。信急擊韓王昌于陽城,昌降。十一月,立信為韓王,常將韓兵從漢王。

漢王還都櫟陽。

諸將拔隴西。

春,正月,項王北至城陽。齊王榮將兵會戰(zhàn),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項王復(fù)立田假為齊王。遂北至北海,燒夷城郭、室屋,坑田榮降卒,系虜其老弱、婦女,所過多所殘滅。齊民相聚叛之。

漢將拔北地,虜雍王弟平。

三月,漢王自臨晉渡河。魏王豹降,將兵從;下河內(nèi),虜殷王卬,置河內(nèi)郡。

初,陽武人陳平,家貧,好讀書。里中社,平為宰,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陳孺子之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及諸侯叛秦,平事魏王咎于臨濟(jì),為太仆,說魏王,不聽。人或讒之,平亡去。后事項羽,賜爵為卿。殷王反楚,項羽使平擊降之。還,拜為都尉,賜金二十鎰。居無何,漢王攻下殷。項王怒,將誅定殷將吏。平懼,乃封其金與印,使使歸項王;而挺身間行,杖劍亡,渡河,歸漢王于脩武,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召入,賜食,遣罷就舍。平曰:“臣為事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庇谑菨h王與語而說之。問曰:“子之居楚何官?”曰:“為都尉。”是日,即拜平為都尉,使為參乘,典護(hù)軍。諸將盡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與同載,反使監(jiān)護(hù)長者!”漢王聞之,愈益幸平。

漢王南渡平陰津,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王曰:“臣聞‘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羽為無道,放殺其主,天下之賊也。夫仁不以勇,義不以力,大王宜率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則四海之內(nèi)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庇谑菨h王為義帝發(fā)喪,袒而大哭,哀臨三日,發(fā)使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今項羽放殺義帝江南,大逆無道!寡人悉發(fā)關(guān)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愿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使者至趙,陳馀曰:“漢殺張耳,乃從�！庇谑菨h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持其頭遺陳馀;馀乃遣兵助漢。

田榮弟橫收散卒,得數(shù)萬人,起城陽,夏,四月,立榮子廣為齊王,以拒楚。項王因留,連戰(zhàn),未能下。雖聞漢東,既擊齊,欲遂破之而后擊漢,漢王以故得率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伐楚。到外黃,彭越將其兵三萬馀人歸漢。漢王曰:“彭將軍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真魏后�！蹦税菖碓綖槲合鄧�,擅將其兵略定梁地。漢王遂入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項王聞之,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至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相隨入穀、泗水,死者十馀萬人。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卒十馀萬人皆入睢水,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會大風(fēng)從西北起,折木,發(fā)屋,揚(yáng)沙石,窈冥晝晦,逢迎楚軍,大亂壞散,而漢王乃得與數(shù)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漢王家。家皆亡,不與漢王相見。漢王道逢孝惠、魯元公主,載以行。楚騎追之,漢王急,推墮二子車下。滕公為太仆,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曰:“今雖急,不可以驅(qū),奈何棄之!”故徐行。漢王怒,欲斬之者十馀;滕公卒保護(hù),脫二子。審食其從太公、呂后間行求漢王,不相遇,反遇楚軍。楚軍與歸,項王常置軍中為質(zhì)。

是時,呂后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漢王間往從之,稍稍收其士卒。諸侯皆背漢,復(fù)與楚。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田橫進(jìn)攻田假,假走楚,楚殺之。橫遂復(fù)定三齊之地。

漢王問群臣曰:“吾欲捐關(guān)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張良曰:“九江王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dú)韓信可屬大事,當(dāng)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

初,項王擊齊,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稱病不在,遣將將軍數(shù)千人行。漢之破楚彭城,布又稱病不佐楚。楚王由此怨布,婁使使者誚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北憂齊、趙,西患漢,所與者獨(dú)九江王;又多布材,欲親用之,以故未之擊。漢王自下邑徙軍碭,遂至虞,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事!”謁者隨何進(jìn)曰:“不審陛下所謂。”漢王曰:“孰能為我使九江,令之發(fā)兵倍楚?留項王數(shù)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隨何曰:“臣請使之!”漢王使與二十人俱。

五月,漢王至滎陽,諸敗軍皆會,蕭何亦發(fā)關(guān)中老弱未傅者悉詣滎陽,漢軍復(fù)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勝逐北,與漢戰(zhàn)滎陽南京、索間。楚騎來眾,漢王擇軍中可為騎將者,皆推故奉騎士重泉人李必、駱甲。漢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軍不信;愿得大王左右善騎者傅之�！蹦税莨鄫霝橹写蠓蛄�,李必、駱甲為左右校尉,將騎兵擊楚騎于滎陽東,大破之,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漢王軍滎陽,筑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粟。

周勃、灌嬰等言于漢王曰:“陳平雖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臣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不容,亡歸楚;不中,又亡歸漢。今日大王尊官之,令護(hù)軍。臣聞平受諸將金,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平,反覆亂臣也,愿王察之!”漢王疑之,召讓魏無知。無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無益勝負(fù)之?dāng)?shù),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漢相距,臣進(jìn)奇謀之士,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不耳。盜嫂、受金,又何足疑乎!”漢王召讓平曰:“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今又從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說,故去;事項王,項王不能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聞漢王能用人,故歸大王。臣裸身來,不受金無以為資。誠臣計畫有可采乎,愿大王用之;使無可用者,金具在,請封輸官,得其骸骨�！睗h王乃謝,厚賜,拜為護(hù)軍中尉,盡護(hù)諸將。諸將乃不敢復(fù)言。

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則絕河津,反為楚。

六月,漢王還櫟陽。

壬午,立子盈為太子;赦罪人。

漢兵引水灌廢丘,廢丘降,章邯自殺。盡定雍地,以為中地、北地、隴西郡。

關(guān)中大饑,米斛萬錢,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漢。

初,秦之亡也,豪杰爭取金玉,宣曲任氏獨(dú)窖倉粟。及楚、漢相距滎陽,民不得耕種,而豪杰金玉盡歸任氏,任以此起,富者數(shù)世。

秋,八月,漢王如滎陽,命蕭何守關(guān)中,侍太子,為法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事有不及奏決者,輒以便宜施行,上來,以聞。計關(guān)中戶口,轉(zhuǎn)漕、調(diào)兵以給軍,未嘗乏絕。漢王使酈食其往說魏王豹,且召之。豹不聽,曰:“漢王慢而侮人,罵詈諸侯、群臣如罵奴耳,吾不忍復(fù)見也。”于是漢王以韓信為左丞相,與灌嬰、曹參俱擊魏。漢王問食其:“魏大將誰也?”對曰:“柏直�！蓖踉�:“是口尚乳臭,安能當(dāng)韓信!騎將誰也?”曰:“馮敬�！痹�:“是秦將馮無擇子也,雖賢,不能當(dāng)灌嬰�！薄安阶鋵⒄l也?”曰:“項佗�！痹�:“不能當(dāng)曹參。吾無患矣!”韓信亦問酈生:“魏得無用周叔為大將乎?”酈生曰:“柏直也�！毙旁�:“豎子耳�！彼爝M(jìn)兵。魏王盛兵蒲坂以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流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九月,信擊虜豹,傳詣滎陽;悉定魏地,置河?xùn)|、上黨、太原郡。

漢之?dāng)∮谂沓嵌�西�?陳馀亦覺張耳不死,即背漢。韓信既定魏,使人請兵三萬人,愿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漢王許之,乃遣張耳與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說于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