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卷

【漢紀(jì)四十五】 起柔兆閹茂,盡柔兆涒灘,凡十一年。

孝質(zhì)皇帝本初元年(丙戌,公元一四六年)

夏,四月,庚辰,令郡、國舉明經(jīng)詣太學(xué),自大將軍以下皆遣子受業(yè);歲滿課試,拜官有差。又千石、六百石、四府掾?qū)�、三署郎、四姓小侯先能通�?jīng)者,各令隨家法,其高第者上名牒,當(dāng)以次賞進(jìn)。自是游學(xué)增盛,至三萬馀生。

五月,庚寅,徙樂安王鴻為渤海王。

海水溢,漂沒民居。

六月,丁巳,赦天下。

帝少而聰慧,嘗因朝會,目梁冀曰:“此跋扈將軍也!”冀聞,深惡之。閏月,甲申,冀使左右置毒于煮餅以進(jìn)之。帝若煩甚,使促召太尉李固。固入前,問帝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餅。今腹中悶,得水尚可活�！睍r冀亦在側(cè),曰:“恐吐,不可飲水�！闭Z未絕而崩。固伏尸號哭,推舉侍醫(yī)。冀慮其事泄,大惡之。將議立嗣,固與司徒胡廣、司空趙戒先與冀書曰:“天下不幸,頻年之間,國祚三絕。今當(dāng)立帝,天下重器,誠知太后垂心,將軍勞慮,詳擇其人,務(wù)存圣明。然愚情眷眷,竊獨(dú)有懷。遠(yuǎn)尋先世廢立舊儀,近見國家踐祚前事,未嘗不詢訪公卿,廣求群議,令上應(yīng)天心,下合眾望。《傳》曰:‘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昔昌邑之立,昏亂日滋;霍光憂愧發(fā)憤,悔之折骨。自非博陸忠勇,延年奮發(fā),大漢之祀,幾將傾矣。至憂至重,可不熟慮!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國之興衰,在此一舉。”冀得書,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議所立。固、廣、戒及大鴻臚杜喬皆以為清河王蒜明德著聞,又屬最尊親,宜立為嗣,朝臣莫不歸心。而中常侍曹騰嘗謁蒜,蒜不為禮,宦者由此惡之。初,平原王冀既貶歸河間,其父請分蠡吾縣以侯之;順帝許之。翼卒,子志嗣;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征到夏門亭。會帝崩,梁冀欲立志。眾論既異,憤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奪。曹騰等聞之,夜往說冀曰:“將軍累世有椒房之親,東攝萬機(jī),賓客縱橫,多有過差。清河王嚴(yán)明,若果立,則將軍受禍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貴可長保也�！奔饺黄溲�,明日,重會公卿,冀意氣兇兇,言辭激切,自胡廣、趙戒以下莫不懾憚,皆曰:“惟大將軍令!”獨(dú)李固、杜喬堅(jiān)守本議。冀厲聲曰:“罷會!”固猶望眾心可立,復(fù)以書勸冀,冀愈激怒。丁亥,冀說太后,先策免固。戊子,以司徒胡廣為太尉;司空趙戒為司徒,與大將軍冀參錄尚書事;太仆袁湯為司空。湯,安之孫也。庚寅,使大將軍冀持節(jié)以王青蓋車迎蠡吾侯志入南宮;其日,即皇帝位,時年十五。太后猶臨朝政。

秋,七月,乙卯,葬孝質(zhì)皇帝于靜陵。

大將軍掾硃穆奏記勸戒梁冀曰:“明年丁亥之歲,刑德合于乾位,《易經(jīng)》龍戰(zhàn)之會,陽道將勝,陰道將負(fù)。愿將軍專心公朝,割除私欲,廣求賢能,斥遠(yuǎn)佞惡,為皇帝置師傅,得小心忠篤敦禮之士,將軍與之俱入,參勸講援,師賢法古,此猶倚南山、坐平原也,誰能傾之!議郎大夫之位,本以式序儒術(shù)高行之士,今多非其人,九卿之中亦有乖其任者,惟將軍察焉!”又薦種暠、欒巴等,冀不能用。穆,暉之孫也。

九月,戊戌,追尊河間孝王為孝穆皇,夫人趙氏曰孝穆后,廟曰清廟,陵曰樂成陵;蠡吾先侯曰孝崇皇,廟曰烈廟,陵曰博陵;皆置令、丞、使司徒持節(jié)奉策書璽綬,祠以太牢。

冬,十月,甲午,尊帝母匽氏為博園貴人。

滕撫性方直,不交權(quán)勢,為宦官所惡;論討賊功當(dāng)封,太尉胡廣承旨奏黜之;卒于家。

孝桓皇帝上之上

孝質(zhì)皇帝建和元年(丁亥,公元一四七年)

春,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戊午,赦天下。

三月,龍見譙。

夏,四月,庚寅,京師地震。

立阜陵王代兄勃遒亭侯便為阜陵王。

六月,太尉胡廣罷。光祿勛杜喬為太尉。自李固之廢,內(nèi)外喪氣,群臣側(cè)足而立,唯喬正色無所回橈,由是朝野皆倚望焉。

秋,七月,渤海孝王鴻薨,無子;太后立帝弟蠡吾侯悝為渤海王,以奉鴻祀。

詔以定策功,益封梁冀萬三千戶,封冀弟不疑為潁陽侯,蒙為西平侯,冀子胤為襄邑侯,胡廣為安樂侯,趙戒為廚亭侯,袁湯為安國侯。又封中常侍劉廣等皆為列侯。杜喬諫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賢、賞罰為務(wù)。失國之主,其朝豈無貞干之臣,典誥之篇哉?患得賢不用其謀,韜書不施其教,聞善不信其義,聽讒不審其理也。陛下自籓臣即位,天人屬心,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門,宦者微孽,并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奸回不詰,為惡肆其兇。故陳資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無勸。茍遂斯道,豈伊傷政為亂而已,喪身亡國,可不慎哉!”書奏,不省。

八月,乙未,立皇后梁氏。梁冀欲以厚禮迎之,杜喬據(jù)執(zhí)舊典不聽。冀屬喬舉汜宮為尚書,喬以宮為臧罪,不用。由是日忤于冀。九月,丁卯,京師地震。喬以災(zāi)異策免。冬,十月,以司徒趙戒為太尉,司空袁湯為司徒,前太尉胡廣為司空。

宦者唐衡、左忄官共譖杜喬于帝曰:“陛下前當(dāng)即位,喬與李固抗議,以為不堪奉漢宗祀�！钡垡嘣怪�。十一月,清河劉文與南郡妖賊劉鮪交通,妄言:清河王當(dāng)統(tǒng)天下,欲共立蒜。事覺,文等遂劫清河相謝暠曰:“當(dāng)立王為天子,以暠為公。”暠罵之,文刺殺暠。于是捕文、鮪,誅之。有司劾奏蒜;坐貶爵為尉氏侯,徙桂陽,自殺。梁冀因誣李固、杜喬,云與文、鮪等交通,請逮按罪;太后素知喬忠,不許。冀遂收固下獄;門生渤海王調(diào)貫械上書,證固之枉,河內(nèi)趙承等數(shù)十人亦要鈇锧詣闕通訴;太后詔赦之。及出獄,京師市里皆稱萬歲。冀聞之,大驚,畏固名德終為己害,乃更據(jù)奏前事。大將軍長史吳祐傷固之枉,與冀爭之。冀怒,不從。從事中郎馬融主為冀作章表,融時在坐,祐謂融曰:“李公之罪,成于卿手。李公若誅,卿何面目視天下人!”冀怒,起,入室;祐亦徑去。固遂死于獄中;臨命,與胡廣、趙戒書曰:“固受國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顧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圖一朝梁氏迷謬,公等曲從,以吉為兇,成事為敗乎!漢家衰微,從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祿,顛而不扶,傾覆大事,后之良史豈有所私!固身已矣,于義得矣,夫復(fù)何言!”廣、戒得書悲慚,皆長嘆流涕而已。冀使人脅杜喬曰:“早從宜,妻子可得全�！眴滩豢稀Ｃ魅�,冀遣騎至其門,不聞哭者,遂白太后收系之;亦死獄中。

冀暴固、喬尸于城北四衢,令:“有敢臨者加其罪�！惫�弟子汝南郭亮尚未冠,左提章、鉞,右秉鈇锧,詣厥上書,乞收固尸,不報(bào);與南陽董班俱往臨哭,守喪不去。夏門亭長呵之曰:“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詔書,欲干試有司乎!”亮曰:“義之所動,豈知性命,何為以死相懼邪!”太后聞之,皆赦不誅。杜喬故掾陳留楊匡,號泣星行,到雒陽,著故赤幘,托為夏門亭吏,守護(hù)尸喪,積十二日;都官從事執(zhí)之以聞,太后赦之�？镆蛟勜噬蠒�,并乞李、杜二公骸骨,使得歸葬,太后許之�？锼蛦虇蔬�家,葬訖,行服,遂與郭亮、董班皆隱匿,終身不仕。梁冀出吳祐為河間相,祐自免歸,卒于家。冀以劉鮪之亂,思硃穆之言,于是請種暠為從事中郎,薦欒巴為議郎,舉穆高第,為侍御史。

是歲,南單于兜樓儲死,伊陵尸逐就單于車兒立。

孝質(zhì)皇帝建和二年(戊子,公元一四八年)

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庚午,赦天下。

三月,戊辰,帝從皇太后幸大將軍冀府。

白馬羌寇廣漢屬國,殺長吏。益州刺史率板楯蠻討破之。

夏,四月,丙子,封帝弟顧為平原王,奉孝崇皇祀;尊孝崇皇夫人馬氏為孝崇園貴人。

五月,癸丑,北宮掖廷中德陽殿及左掖門火,車駕移幸南宮。

六月,改清河為甘陵。立安平孝王得子經(jīng)侯理為甘陵王。奉孝德皇祀。

秋,七月,京師大水。

孝質(zhì)皇帝建和三年(己丑,公元一四九年)

夏,四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秋,八月,乙丑,有星孛于天市。

京師大水。

九月,己卯,地震。庚寅,地又震。

郡、國五山崩。冬,十月,太尉趙戒免;以司徒袁湯為太尉,大司農(nóng)河內(nèi)張歆為司徒。

是歲,前朗陵侯相荀淑卒。淑少博學(xué)有高行,當(dāng)世名賢李固、李膺皆師宗之。在朗陵、蒞事明治,稱為神君。有子八人:儉、緄、靖、燾、汪、爽、肅、專,并有名稱,時人謂之八龍。所居里舊名西豪,潁陰令渤海苑康以為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更命其里曰高陽里。膺性簡亢,無所交接,唯以淑為師,以同郡陳寔為友。荀爽嘗就謁膺,因?yàn)槠溆?既還,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見慕如此。陳寔出于單微,為郡西門亭長。同郡錘皓以篤行稱,前后九辟公府,年輩遠(yuǎn)在寔前,引與為友。皓為郡功曹,辟司徒府;臨辭,太守問:“誰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門亭長陳寔可�！睂伮勚�曰:“鐘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獨(dú)識我!”太守遂以寔為功曹。時中常侍山陽侯覽托太守高倫用吏,倫教署為文學(xué)掾,寔知非其人,懷檄請見,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違,寔乞從外署,不足以塵明德�！眰悘闹�。于是鄉(xiāng)論怪其非舉,寔終無所言。倫后被征為尚書,郡中士大夫送至綸氏,倫謂眾人曰:“吾前為侯常侍用吏,陳君密持教還而于外白署,比聞議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憚強(qiáng)御,陳君可謂‘善則稱君,過則稱己’者也。”寔固自引愆,聞?wù)叻絿@息,由是天下服其德。后為太丘長,修德清靜,百姓以安。鄰縣民歸附者,寔輒訓(xùn)導(dǎo)譬解發(fā)遣,各令還本。司官行部,吏慮民有訟者,白欲禁之。寔曰:“訟以求直,禁之,理將何申!其勿有所拘�！彼竟俾劧鴩@息曰:“陳君所言若是,豈有冤于人乎!”亦竟無訟者。以沛相賦斂違法,解印綬去;吏民追思之。鐘皓素與荀淑齊名,李膺常嘆曰:“荀君清識難尚,鐘君至德可師。”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學(xué)慕古,有退讓風(fēng),與膺同年,俱有聲名。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于刑戮�！�”復(fù)以膺妹妻之。膺謂瑾曰:“孟子以為‘人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于是何太無皁白邪!”瑾嘗以膺言白皓。皓曰:“元禮祖、父在位,諸宗并盛,故得然乎!昔國武子好招人過,以致怨惡,今豈其時邪!必欲保身全家,爾道為貴。”

孝質(zhì)皇帝和平元年(庚寅,公元一五零年)

春,正月,甲子,赦天下。改元。

乙丑,太后詔歸政于帝,始罷稱制。二月,甲寅,太后梁氏崩。

三月,車駕徙幸北宮。

甲午,葬順烈皇后。增封大將軍冀萬戶,并前合三萬戶;封冀妻孫壽為襄城君,兼食陽翟租,歲入五千萬,加賜赤紱,比長公主。壽善為妖態(tài)以蠱惑冀,冀甚寵憚之。冀愛監(jiān)奴秦宮,官至太倉令,得出入壽所,威權(quán)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謁辭之。冀與壽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夸競,金玉珍怪,充積藏室;又廣開園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絕澗,有若自然,奇禽馴獸飛走其間。冀、壽共乘輦車,游觀第內(nèi),多從倡伎,酣謳竟路�；蜻B日繼夜以聘娛恣�？偷介T不得通,皆請謝門者,門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周遍近縣,起兔苑于河南城西,經(jīng)亙數(shù)十里,移檄所在調(diào)發(fā)生兔,刻其毛以為識,人有犯者,罪至死刑。嘗有西域賈胡不知禁忌,誤殺一兔,轉(zhuǎn)相告言,坐死者十馀人。又起別第于城西,以納奸亡;或取良人悉為奴婢,至數(shù)千口,名曰自賣人。冀用壽言,多斥奪諸梁在位者,外以示謙讓,而實(shí)崇孫氏。孫氏宗親冒名為侍中、卿、校、郡守、長吏者十馀人,皆貪饕兇淫,各遣私客籍屬縣富人,被以它罪,閉獄掠拷,使出錢自贖,貲物少者至于死、徙。扶風(fēng)人士孫奮,居富而性吝,冀以馬乘遺之,從貸錢五千萬,奮以三千萬與之。冀大怒,乃告郡縣,認(rèn)奮母為其守藏婢,云盜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奮兄弟死于獄中,悉沒貲財(cái)億七千馀萬。冀又遣客周流四方,遠(yuǎn)至塞外,廣求異物,而使人復(fù)乘勢橫暴,妻略婦女,驅(qū)擊吏卒,所在怨毒。

侍御史硃穆自以冀故吏,奏記諫曰:“明將軍地有申伯之尊,位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歸仁;終朝為惡,四海傾覆。頃者官民俱匱,加以水蟲為害,京師諸官費(fèi)用增多,詔書發(fā)調(diào),或至十倍,各言官無見財(cái),皆當(dāng)出民,扌旁掠割剝,強(qiáng)令充足。公賦既重,私斂又深,牧守長吏多非德選,貪聚無厭,遇民如虜,或絕命于棰楚之下,或自賊于迫切之求。又掠奪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將軍結(jié)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嘆嗟。昔永和之末,綱紀(jì)少弛,頗失人望,四五歲耳,而財(cái)空戶散,下有離心,馬勉之徒乘敝而起,荊、揚(yáng)之間幾成大患;幸賴順烈皇后初政清靜,內(nèi)外同力,僅乃討定。今百姓戚戚,困于永和,內(nèi)非仁愛之心可得容忍,外非守國之計(jì)所宜久安也。夫?qū)⑾啻蟪?均體元首,共輿而馳,同舟而濟(jì),輿傾舟覆,患實(shí)共之。豈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時困而莫之恤乎!宜時易宰守非其人者,減省第宅園池之費(fèi),拒絕郡國諸所奉送,內(nèi)以自明,外解人惑;使挾奸之吏無所依托,司察之臣得盡耳目。憲度既張,遠(yuǎn)邇清壹,則將軍身尊事顯,德燿無窮矣!”冀不納。冀雖專朝縱橫,而猶交結(jié)左右宦官,任其子弟、賓客以為州郡要職,欲以自固恩寵。穆又奏記極諫,冀終不悟,報(bào)書云:“如此,仆亦無一可邪!”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冀遣書詣樂安太守陳蕃,有所請托,不得通。使者詐稱它客求謁蕃;蕃怒,笞殺之。坐左轉(zhuǎn)修武令。時皇子有疾,下郡縣市珍藥,而冀遣客赍書詣京兆,并貨牛黃。京兆尹南陽延篤發(fā)書收客,曰:“大將軍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應(yīng)陳進(jìn)醫(yī)方,豈當(dāng)使客千里求利乎!”遂殺之。冀慚而不得言。有司承旨求其事,篤以病免。夏,五月,庚辰,尊博園匽貴人曰孝崇后,宮曰永樂;置太仆、少府以下,皆如長樂宮故事。分巨鹿九縣為后湯沐邑。

秋,七月,梓潼山崩。

孝質(zhì)皇帝元嘉元年(辛卯,公元一五一年)

春,正月朔,群臣朝賀,大將軍冀帶劍入省。尚書蜀郡張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賁奪劍。冀跪謝,陵不應(yīng),即劾奏冀,請廷尉論罪。有詔,以一歲俸贖;百僚肅然。河南尹不疑嘗舉陵孝廉,乃謂陵曰:“昔舉君,適所以自罰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誤見擢序,今申公憲以報(bào)私恩!”不疑有愧色。

癸酉,赦天下,改元。

梁不疑好經(jīng)書,喜待士,梁冀疾之,轉(zhuǎn)不疑為光祿勛;以其子胤為河南尹。胤年十六,客貌甚陋,不勝冠帶,道路見者莫不蚩笑。不疑自恥兄弟有隙,遂讓位歸第,與弟蒙閉門自守。冀不欲令與賓客交通,陰使人變服至門,記往來者。南郡太守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守謁不疑;冀諷有司奏融在郡貪濁,及以它事陷明,皆髡笞徙朔方。融自刺不殊,明遂死于路。

夏,四月,己丑,上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風(fēng)拔樹,晝昏。尚書楊秉上疏曰:“臣聞天下言語,以災(zāi)異譴告。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蹕而行,靜室而止,自非郊廟之事,則鑾旗不駕。故諸侯入諸臣之家,《春秋》尚列其誡;況于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槃游,降亂尊卑,等威無序,侍衛(wèi)守空宮,璽紱委女妾!設(shè)有非常之變,任章之謀,上負(fù)先帝,下悔靡及!”帝不納。秉,震之子也。

京師旱,任城、梁國饑,民相食。

司徒張歆罷,以光祿勛吳雄為司徒。

北匈奴呼銜王寇伊吾,敗伊吾司馬毛愷,攻伊吾屯城。詔敦煌太守馬達(dá)將兵救之;至蒲類海,呼衍王引去。

秋,七月,武陵蠻反。

冬,十月,司空胡廣致仕。

十一月,辛巳,京師地震。詔百官舉獨(dú)行之士。涿郡舉崔寔,詣公車,稱病,不對策;退而論世事,名曰《政論》。其辭曰:“凡天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漸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改,習(xí)亂安危,怢不自睹�；蚧牡㈥扔�,不恤萬機(jī);或耳蔽箴誨,厭偽忽真;或猶豫歧路,莫適所以;或見信之佐,括囊守祿;或疏遠(yuǎn)之臣,言以賤廢。是以王綱縱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自漢興以來,三百五十馀歲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百姓囂然,咸復(fù)思中興之救矣!且濟(jì)時拯世之術(shù),在于補(bǔ)衤定決壞,枝拄邪傾,隨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寧之域而已。故圣人執(zhí)權(quán),遭時定制,步驟之差,各有云設(shè),不強(qiáng)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聞也。蓋孔子對葉公以來遠(yuǎn),哀公以臨人,景公以節(jié)禮,非其不同,所急異務(wù)也。俗人拘文牽占,不達(dá)權(quán)制,奇?zhèn)ニ��?簡忽所見,烏可與論國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雖合圣德,輒見掎奪。何者?其頑士暗于時權(quán),安習(xí)所見,不知樂成,況可慮始,茍?jiān)坡视膳f章而已。其達(dá)者或矜名妒能,恥策非己,舞筆奮辭以破其義。寡不勝眾,遂見擯棄,雖稷、契復(fù)存,猶將困焉。斯賢智之論所以常憤郁而不伸者也。

“凡為天下者,自非上德,嚴(yán)之則治,寬之則亂。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審于為政之理,故嚴(yán)刑峻法,破奸軌之膽,海內(nèi)清肅,天下密如,逄計(jì)見效,優(yōu)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寬政,卒以墮損,威權(quán)始奪,遂為漢室基禍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鑒。昔孔子作《春秋》,褒齊桓,懿晉文,嘆管仲之功,夫豈不美文、武之道哉?誠達(dá)權(quán)救敝之理也。故圣人能與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變,以為結(jié)繩之約,可復(fù)治亂秦之緒;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圍。夫熊經(jīng)鳥伸,雖延歷之術(shù),非傷寒之理;呼吸吐納,雖度紀(jì)之道,非續(xù)骨之膏。蓋為國之法,有似治身,平則致養(yǎng),疾則攻焉。夫刑罰者,治亂之藥石也;德教者,興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殘,是以粱肉治疾也;以刑罰治平,是以藥石供養(yǎng)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運(yùn)之會,自數(shù)世以來,政多恩貸,馭委其轡。馬駘其銜,四牡橫奔,皇路險(xiǎn)傾,方將拑勒鞬辀以救之,豈暇鳴和鑾,請節(jié)奏哉!昔文帝雖除肉刑,當(dāng)斬右趾者棄市,笞者往往至死。是文帝以嚴(yán)致平,非以寬致平也�！睂�,瑗之子也。山陽仲長統(tǒng)嘗見其書,嘆曰:“凡為人主,宜寫一通,置之坐側(cè)�！�

〓〓臣光曰:漢家之法已嚴(yán)矣,而崔寔猶病其寬,何哉?蓋衰世之君,率多柔懦,凡愚之佐,唯知姑息,是以權(quán)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誅;仁恩所施,止于目前;奸宄得志,紀(jì)綱不立。故崔寔之論,以矯一時之枉,非百世之通義也�？鬃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jì)猛,猛以濟(jì)寬,政是以和�！彼共灰字�常道矣。

閏月,庚午,任城節(jié)王崇薨;無子,國絕。

以太常黃瓊為司空。

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會議其禮。特進(jìn)胡廣、太常羊浦、司隸校尉祝恬、太中大夫邊韶等咸稱冀之勛德宜比周公,錫之山川、土田、附庸。黃瓊獨(dú)曰:“冀前以親迎之勞,增邑成三千戶;又其子胤亦加封賞。今諸侯以戶邑為制,不以里數(shù)為限,冀可比鄧禹,合食四縣�！背�廷從之。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謁贊不名,禮儀比蕭何;悉以定陶、陽成馀戶增封為四縣,比鄧禹;賞賜金錢、奴婢、彩帛、車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勛。每朝會,與三會絕席。十日一入,平尚書事。宣布天下,為萬世法�！奔姜q以所奏禮簿,意不悅。

孝質(zhì)皇帝元嘉二年(壬辰,公元一五二年)

春,正月,西域長史王敬為于窴所殺。初,西域長史趙評在于窴,病癰死。評子迎喪,道經(jīng)拘彌。拘彌王成國與于窴王建素有隙,謂評子曰:“于窴王令胡醫(yī)持毒藥著創(chuàng)中,故致死耳!”評子信之,還,以告敦煌太守馬達(dá)。會敬代為長史,馬達(dá)令敬隱核于窴事。敬先過拘彌,成國復(fù)說云。“于窴國人欲以我為王;今可因此罪誅建,于窴必服矣�！本簇澚⒐γ�,前到于窴,設(shè)供具,請建而陰圖之�；蛞跃粗\告建,建不信,曰:“我無罪,王長史何為欲殺我?”旦日,建從官屬數(shù)十人詣敬,坐定,建起行酒,敬叱左右執(zhí)之。吏士并無殺建意,官屬悉得突走。時成國主簿秦牧隨敬在會,持刀出,曰:“大事已定,何為復(fù)疑!”即前斬建。于窴侯、將輸僰等遂會兵攻敬,敬持建頭上樓宣告曰:“天子使我誅建耳!”輸僰不聽,上樓斬敬,懸首于市。輸僰自立為王;國人殺之,而立建子安國。馬達(dá)聞王敬死,欲將諸郡兵出塞擊于窴;帝不聽,征達(dá)還,而以宋亮代為敦煌太守。亮到,開募于窴,令自斬輸僰;時輸僰死已經(jīng)月,乃斷死人頭送敦煌而不言其狀,亮后知其詐,而竟不能討也。

丙辰,京師地震。

夏,四月,甲辰,孝崇皇后匽氏崩;以帝弟平原王石為喪主,斂送制度比恭懷皇后。五月,辛卯,葬于博陵。

秋,七月,庚辰,日有食之。

冬,十月,乙亥,京師地震。

十一月,司空黃瓊免。十二月,以特進(jìn)趙戒為司空。

孝質(zhì)皇帝永興元年(癸巳,公元一五三年)

春,三月,丁亥,帝幸鴻池。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

丁酉,濟(jì)南悼王廣薨;無子,國除。

秋,七月,郡、國三十二蝗,河水溢。百姓饑窮流冗者數(shù)十萬戶,冀州尤甚。詔以侍御史硃穆為冀州刺史。冀部令長聞穆濟(jì)河,解印綬去者四十馀人。及到,奏劾諸郡貪污者,有至自殺,或死獄中�；抡呲w忠喪父,歸葬安平,僭為玉匣;穆下郡案驗(yàn),吏畏其嚴(yán),遂發(fā)墓剖棺,陳尸出之。帝聞,大怒,征穆詣廷尉,輸作左校。太學(xué)書生潁川劉陶等數(shù)千人詣闕上書訟穆曰:“伏見弛刑徒硃穆,處公憂國,拜州之日,志清奸惡。誠以常侍貴寵,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競為虎狼,噬食小民,故穆張理天綱,補(bǔ)綴漏目,羅取殘禍,以塞天意。由是內(nèi)官咸共恚疾,謗讟煩興,讒隙仍作,極其刑謫,輸作左校。天下有識,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鯀之戾,若死者有知,則唐帝怒于崇山,重華忿于蒼墓矣!當(dāng)今中官近習(xí),竊持國柄,手握王爵,口銜天憲,運(yùn)賞則使餓隸富于季孫,呼噏則令伊、顏化為桀、跖;而穆獨(dú)亢然不顧身害,非惡榮而好辱,惡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綱之不攝,懼天網(wǎng)之久失,故竭心懷憂,為上深計(jì)。臣愿黥首系趾,代穆校作�！钡塾[其奏,乃赦之。

冬,十月,太尉袁湯免,以太常胡廣為太尉。司徒吳雄、司空趙戒免。以太仆黃瓊為司徒,光祿勛房植為司空。

武陵蠻詹山等反,武陵太守汝南應(yīng)奉招降之。

車師后部王阿羅多與戊部候嚴(yán)皓不相得,忿戾而反,攻圍屯田,殺傷吏士。后部侯炭遮領(lǐng)馀民畔阿羅多,詣漢吏降。阿羅多迫急,從百馀騎亡入北匈奴。敦煌太守宋亮上立后部故王軍就質(zhì)子卑君為王。后阿羅多復(fù)從匈奴中還,與卑君爭國,頗收其國人。戊校尉閻詳慮其招引北虜,將亂西域,乃開信告示,許復(fù)為王;阿羅多及詣詳降。于是更立阿羅多為王,將卑君還敦煌,以后部人三百帳與之。

孝質(zhì)皇帝永興二年(甲午,公元一五四年)

春,正月,甲午,赦天下。

二月,辛丑,復(fù)聽刺史、二千石行三年喪。

癸卯,京師地震。

夏,蝗。

東海朐山崩。

乙卯,封乳母馬惠子初為列候。

秋,九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太尉胡廣免;以司徒黃瓊為太尉。閏月,以光祿勛尹頌為司徒。

冬,十一月,甲辰,帝校獵上林苑,遂至函谷關(guān)。

泰山、瑯邪賊公孫舉、東郭竇等反,殺長吏。

孝質(zhì)皇帝永壽元年(乙未,公元一五五年)

春,正月,戊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司隸、冀州饑,人相食。

太學(xué)生劉陶上疏陳事曰:“夫天之與帝,帝之與民,猶頭之與足,相須而行也。陛下目不視鳴條之事,耳不聞檀車之聲,天災(zāi)不有痛于肌膚,震食不即損于圣體,故蔑三光之謬,輕上天之怒。伏念高祖之起,始自布衣,合散扶傷,克成帝業(yè),勤亦至矣;流福遺祚,至于陛下。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軌,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授國柄,使群丑刑隸,芟刈小民,虎豹窟于鏖場,豺狼乳于春囿,貨殖者為窮冤之魂,貧餒者作饑寒之鬼,死者悲于窀穸,生者戚于朝野,是愚臣所為咨嗟長懷嘆息者也!且秦之將亡,正諫者誅,諛進(jìn)者賞,嘉言結(jié)于忠舌,國命出于讒口,擅閻樂于咸陽,授趙高以車府,權(quán)去己而不知,威離身而不顧。古今一揆,成敗同勢,愿陛下遠(yuǎn)覽強(qiáng)秦之傾,近察哀、平之變,得失昭然,禍�？梢�。臣又聞危非仁不扶,亂非智不救。竊見故冀州刺史南陽硃穆、前烏桓校尉臣同郡李膺,皆履正清平,貞高絕俗,斯實(shí)中興之良佐,國家之柱臣也,宜還本朝,挾輔王室。臣敢吐不時之義于諱言之朝,猶冰霜見日,必至消滅。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睍�奏,不省。

夏,南陽大水。

司空房植免;以太常韓縯為司空。

巴郡、益州郡山崩。

秋,南匈奴左薁鞬臺耆、且渠伯德等反,寇美稷;東羌復(fù)舉種應(yīng)之。安定屬國都尉敦煌張奐初到職,壁中唯有二百許人,聞之,即勒兵而出;軍吏以為力不敵,叩頭爭止之。奐不聽,遂進(jìn)屯長城,收集兵士,遣將王衛(wèi)招誘東羌,因據(jù)龜茲縣,使南匈奴不得交通。東羌諸豪遂相率與奐共擊薁鞬等,破之。伯德惶恐,將其眾降,郡界以寧。羌豪遺奐馬二十匹,金鐻八枚。奐于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入廄;使金如粟,不以入懷�！毕ひ赃�之。前此八都尉率好財(cái)貨,為羌所患苦;及奐正身潔己,無不悅服,威化大行。

孝質(zhì)皇帝永壽二年(丙申,公元一五六年)

春,三月,蜀郡屬國夷反。

初,鮮卑檀石槐,勇健有智略,部落畏服,乃施法禁,平曲直,無敢犯者,遂推以為大人。檀石槐立庭于彈汙山、歠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馀里,兵馬甚盛;東、西部大人皆歸焉。因南抄緣邊,北拒丁零,東卻夫馀,西擊烏孫,盡據(jù)匈奴故地,東西萬四千馀里。秋,七月,檀石槐寇云中。以故烏桓校尉李膺為度遼將軍。膺到邊,羌、胡皆望風(fēng)畏服,先所掠男女,悉詣塞下送還之。

公孫舉、東郭竇等聚眾至三萬人,寇青、兗、徐三州,破壞郡縣。連年討之,不能克。尚書選能治劇者,以司徒掾潁川韓韶為嬴長。賊聞其賢,相戒不入嬴境。馀縣流民萬馀戶入縣界,韶開倉賑之,主者爭謂不可。韶曰:“長活溝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碧�守素知韶名德,竟無所坐。韶與同郡荀淑、鐘皓、陳寔皆嘗為縣長,所至以德政稱,時人謂之“潁川四長”。

初,鮮卑寇遼東,屬國都尉武威段颎率所領(lǐng)馳赴之。既而恐賊驚去,乃使驛騎詐赍璽書召颎,颎于道偽退,潛于還路設(shè)伏;虜以為信然,乃入追颎,颎因大縱兵,悉斬獲之。坐詐為璽書,當(dāng)伏重刑;以有功,論司寇;刑竟,拜議郎。至是,詔以東方盜賊昌熾,令公卿選將帥有文武材者。司徒尹頌薦颎,拜中郎將,擊舉、竇等,大破斬之,獲首萬馀級,馀黨降散。封颎為列侯。

冬,十二月,京師地震。

封梁不疑子馬為潁陰侯,梁胤子桃為城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