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三

列傳第二十三

范泰荀伯子徐廣鄭鮮之裴松之何承天

泰初爲太學(xué)博士,外弟荊州刺史王忱請爲天門太守。忱嗜酒,醉輒累旬,及醒則儼然端肅。泰陳酒既傷生,所宜深誡,其言甚切。忱嗟嘆久之,曰:「見規(guī)者衆(zhòng),未有若此者也。」或問忱,范泰何如謝邈,忱曰:「茂度漫。」又問何如殷覬,忱曰:「伯通易!钩莱S幸饬⒐,謂泰曰:「今城池既立,軍甲亦充,將欲掃除中原,以申宿昔之志。伯通意銳,當令擁戈前驅(qū);以君持重,欲相委留事,何如?」泰曰:「百年逋寇,前賢挫屈者多矣,功名雖貴,鄙生所不敢謀!

會忱病卒,召泰爲驃騎諮議參軍,遷中書郎。時會稽世子元顯專權(quán),內(nèi)外百官請假,不復(fù)表聞,唯簽元顯而已。泰言以爲非宜,元顯不納。以父憂去職,襲爵陽遂鄉(xiāng)侯。

桓玄輔晉,使御史中丞祖臺之奏泰及前司徒左長史王準之、輔國將軍司馬珣之并居喪無禮,泰坐廢,徙丹徒。

宋武帝義旗建,累遷黃門侍郎、御史中丞,坐議殷祠事謬,白衣領(lǐng)職。出爲東陽太守。歷侍中,度支尚書。時仆射陳郡謝混后進知名,武帝嘗從容問混:「泰名輩誰比?」對曰:「王元太一流人也!贯銧懱。

初,司徒道規(guī)無子,養(yǎng)文帝。及道規(guī)薨,以兄道憐第二子義慶爲嗣。武帝以道規(guī)素愛文帝,又令居重。及道規(guī)追封南郡公,應(yīng)以先華容縣公賜文帝。泰議以爲「禮無二主」,由是文帝還本屬。

后加散騎常侍,爲尚書兼司空,與右仆射袁湛授宋公九錫,隨軍到洛陽。武帝還彭城,與泰登城。泰有足疾,特命乘輿。泰好酒,不拘小節(jié),通率任心。雖公坐,笑言不異私室,武帝甚賞愛之。然短于爲政,故不得在政事官。

武帝受命,議建國學(xué),以泰領(lǐng)國子祭酒,泰上表陳獎進之道。時學(xué)竟不立。又言事者多以錢貨減少,國用不足,欲更造五銖。泰又諫曰:

臣聞爲國拯弊,莫若務(wù)本!赴傩詹蛔,君孰與足」,未有人貧而國富,本不足而末有馀者也。故囊漏貯中,識者不吝,反裘負薪,存毛實難。王者不言有無,諸侯不說多少,食祿之家,不與百姓爭利。故拔葵所以明政,織蒲謂之不仁。是以貴賤有章,職分無爽。今之所憂,在農(nóng)人尚寡,倉廩未充,轉(zhuǎn)運無已,資食者衆(zhòng),家無私積,難以御荒耳。夫貨存貿(mào)易,不在少多,昔日之貴,今者之賤,彼此共之,其揆一也。但令官人均通,則無患不足。若使必資貨廣以收國用者,則龜貝之屬,自古所行。尋銅之爲器,在用也博矣,鍾律所通者遠,機衡所揆者大,夏鼎負圖,實冠衆(zhòng)瑞,晉鐸呈象,亦啓休征。器有要用,則貴賤同資,物有適宜,則家國共急。今毀必資之器,而爲無施之錢,于貨則功不補勞,在用則君人俱困,校之以實,損多益少。伏愿思可久之道,探欲速之情,弘山海之納,擇芻牧之說。

景平初,加位特進,明年致仕,解國子祭酒。少帝在位,多諸愆失,泰上封事極諫。少帝雖不能納,亦不加譴。徐羨之、傅亮等與泰素不平,及廬陵王義真、少帝見害,泰謂所親曰:「吾觀古今多矣,未有受遺顧托,而嗣君見殺,賢王嬰戮者也。」元嘉二年,泰表賀元正并陳旱災(zāi),多所獎勸。拜表遂輕舟游東陽,任心行止,不關(guān)朝廷。有司劾奏之,文帝不問。時文帝雖當陽親覽,而羨之等猶執(zhí)重權(quán),泰復(fù)上表論得失,言及執(zhí)事。諸子禁之,表竟不奏。

三年,羨之伏誅,進位侍中、左光祿大夫、國子祭酒,領(lǐng)江夏王師,特進如故。上以泰先朝舊臣,恩禮甚重。以有腳疾,宴見之日,特聽乘輿到坐。所陳時事,上每優(yōu)容之。

其年秋,旱蝗,又上表言:「有蝗之處,縣官多課人捕之,無益于枯苗,有傷于殺害。又女人被宥,由來尚矣,謝晦婦女猶在尚方,匹婦一至,亦能有所感激。」書奏,上乃原謝晦婦女。

時司徒王弘輔政,泰謂弘曰:「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征還入朝,共參朝政。」弘納其言。時旱災(zāi)未已,加以疾疫,泰又上表有所勸誡。

泰博覽篇籍,好爲文章,愛獎后生,孜孜無倦。撰古今善言二十四篇及文集傳于世。暮年事佛甚精,于宅西立只洹精舍。五年卒。初議贈開府,殷景仁曰:「泰素望不重,不可擬議臺司!咕共还。及葬,王弘撫棺哭曰:「君生平重殷鐵,今以此爲報!棺焚涇囼T將軍,諡曰宣侯。第四子曄最知名。

曄字蔚宗,母如廁産之,額爲磚所傷,故以磚爲小字。出繼從伯弘之,后襲封武興縣五等侯。少好學(xué),善爲文章,能隸書,曉音律。爲秘書丞,父憂去職。服闋,爲征南大將軍檀道濟司馬,領(lǐng)新蔡太守。后爲尚書吏部郎。

元嘉九年,彭城太妃薨,將葬,祖夕,僚故并集東府,曄與司徒左西屬王深及弟司徒祭酒廣夜中酣飲,開北牖聽挽歌爲樂。彭城王義康大怒,左遷宣城太守。不得志,乃刪衆(zhòng)家后漢書爲一家之作,至于屈伸榮辱之際,未嘗不致意焉。

遷長沙王義欣鎮(zhèn)軍長史。兄暠爲宜都太守,嫡母隨暠在官亡,報之以疾,曄不時奔赴。及行,又攜伎妾自隨,爲御史中丞劉損所奏。文帝愛其才,不罪也。服闋,累遷左衛(wèi)將軍、太子詹事。

曄長不滿七尺,肥黑,禿眉鬢,善彈琵琶,能爲新聲。上欲聞之,屢諷以微旨,曄僞若不曉,終不肯爲。上嘗宴飲勸適,謂曄曰:「我欲歌,卿可彈。」曄乃奉旨。上歌既畢,曄亦止弦。

初,魯國孔熙先博學(xué)有從橫才志,文史星算,無不兼善,爲員外散騎侍郎,不爲時知,久不得調(diào)。初,熙先父默之爲廣州刺史,以贓貨下廷尉,大將軍彭城王義康保持之,故免。及義康被黜,熙先密懷報效,以曄意志不滿,欲引之,無因進說。曄甥謝綜雅爲曄所知,熙先藉嶺南遺財,家甚富足,乃傾身事綜。始與綜諸弟共博,故爲拙行,以物輸之,情意稍款。綜乃引熙先與曄戲,熙先故爲不敵,前后輸曄物甚多。曄既利其財寶,又愛其文藝,遂與申莫逆之好。熙先始以微言動曄,曄不回。曄素有閨庭論議,朝野所知,故門胄雖華,而國家不與姻,以此激之曰:「丈人若謂朝廷相待厚者,何故不與丈人婚,爲是門戶不得邪?人作犬豕相遇,而丈人欲爲之死,不亦惑乎!箷夏徊淮,其意乃定。

時曄與沈演之并爲上所知待,每被見多同,曄若先至,必待演之,演之先至,常獨被引,曄又以此爲怨。曄累經(jīng)義康府佐,見待素厚,及宣城之授,意好乖離。綜爲義康大將軍記室參軍,隨鎮(zhèn)豫章。綜還,申義康意于曄,求解晚隙,復(fù)敦往好。

曄既有逆謀,欲探時旨,乃言于上曰:「臣歷觀前史二漢故事,諸蕃王政以妖詛幸災(zāi),便正大逆之罰。況義康奸心釁跡,彰著遐邇,而至今無恙,臣竊惑焉。且大梗常存,將成亂階!股喜患{。

熙先素善天文,云:「文帝必以非道晏駕,當由骨肉相殘。江州應(yīng)出天子!挂誀懥x康當之。綜父述亦爲義康所遇,綜弟約又是義康女夫,故文帝使綜隨從南上。既爲熙先獎?wù)f,亦有酬報之心。

廣州人周靈甫有家兵部曲,熙先以六十萬錢與之,使于廣州合兵。靈甫一去不反。大將軍府史仲承祖,義康舊所信念,屢銜命下都,亦潛結(jié)腹心,規(guī)有異志。聞熙先有誠,密相結(jié)納。丹陽尹徐湛之素爲義康所愛,雖爲舅甥,恩過子弟,承祖因此結(jié)事湛之,告以密計。承祖南下,申義康意于蕭思話及曄,云:「本欲與蕭結(jié)婚,恨始意不果。與范本情不薄,中間相失,傍人爲之耳!

有法略道人先爲義康所養(yǎng),粗被知待。又有王國寺法靜尼出入義康家內(nèi),皆感激舊恩,規(guī)相拯拔,并與熙先往來。使法略罷道。法略本姓孫,改名景玄,以爲臧質(zhì)寧遠參軍。

熙先善療病兼能診脈,法靜尼妹夫許耀領(lǐng)隊在臺,宿衛(wèi)殿省,嘗有疾,因法靜尼就熙先乞療得損,因成周旋。熙先以耀膽干,因告逆謀,耀許爲內(nèi)應(yīng)。豫章胡藩子遵世與法靜甚款,亦密相酬和。法靜尼南上,熙先遣婢采藻隨之,付以箋書,陳說圖讖。法靜還,義康餉熙先銅匕銅鑷袍段棋奩等物。熙先慮事泄,酖采藻殺之。

湛之又謂曄等:「臧質(zhì)見與異常,質(zhì)與蕭思話款密,二人并受大將軍眷遇,必?zé)o異同,不憂兵力不足,但當勿失機耳!鼓藗湎嗍鹬:湛之爲撫軍將軍、揚州刺史,曄中軍將軍、南徐州刺史,熙先左衛(wèi)將軍。其馀皆有選擬。凡素所不善及不附義康者,又有別簿,并入死目。

熙先使弟休先豫爲檄文,言賊臣趙伯符肆兵犯蹕,禍流儲宰,乃奉戴義康。又以既爲大事,宜須義康意旨,乃作義康與湛之書,宣示同黨。

二十二年九月,征北將軍衡陽王義季、右將軍南平王鑠出鎮(zhèn),上于武帳岡祖道。曄等期以其日爲亂,許耀侍上,扣刀以目曄,曄不敢視,俄而坐散,差互不得發(fā)。十一月,徐湛之上表告狀,于是悉出檄書選事及同惡人名手跡。詔收綜等,并皆款服,唯曄不首。上頻使窮詰,乃曰:「熙先茍誣引臣。」熙先聞曄不服,笑謂殿中將軍沈邵之曰:「凡諸處分、符檄書疏,皆曄所造及改定,云何方作此抵。」上示以曄墨跡,曄乃引罪。明日送曄付廷尉,入獄,然后知爲湛之所發(fā)。

熙先望風(fēng)吐款,辭氣不撓,上奇其才,使謂曰:「以卿之才而滯于集書省,理應(yīng)有異志,此乃我負卿也。」熙先于獄中上書陳謝,并陳天文占候,誡上有骨肉相殘之禍,其言深切。

曄后與謝綜等得隔壁,遙問綜曰:「疑誰所告!咕C曰:「不知!箷夏朔Q徐湛之小名曰:「乃是徐僮也!乖讵z爲詩曰:「禍福本無兆,性命歸有極,必至定前期,誰能延一息。在生已可知,來緣或無識,好丑共一丘,何足異枉直。豈論東陵上,寧辨首山側(cè),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復(fù)即!股嫌邪讏F扇甚佳,送曄令書出詩賦美句。曄受旨援筆而書曰:「去白日之照照,襲長夜之悠悠!股涎[凄然。

曄本謂入獄便死,而上窮其獄,遂經(jīng)二旬,曄更有生望。獄吏因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系。」曄聞之驚喜。綜、熙先笑之曰:「詹事嘗共論事,無不攘袂瞋目,及在西池射堂上,躍馬顧眄,自以爲一世之雄,而今擾攘紛紜,畏死乃爾。設(shè)令今時賜以性命,人臣圖主,何顔可以生存!箷现^衛(wèi)獄將曰:「惜哉,埋如此人!箤⒃:「不忠之人,亦何足惜!箷显:「大將言是也!辜皩⒃勈,曄最在前,于獄門顧謂綜曰:「次第當以位邪?」綜曰:「賊帥當爲先!乖诘勒Z笑,初無慚恥。至市問綜曰:「時欲至未?」綜曰:「勢不復(fù)久!箷霞仁,又苦勸綜,綜曰:「此異疾篤,何事強飯!箷霞胰讼ぶ潦,監(jiān)刑職司問曰:「須相見不?」曄問綜曰:「家人已來,幸得相見,將不暫別?」綜曰:「別與不別,亦何所存,來必當號泣,正足亂人意!箷显:「號泣何關(guān)人,向見道邊親故相瞻望,吾意故欲相見!褂谑呛羟。曄妻先撫其子,回罵曄曰:「君不爲百歲阿家,不感天子恩遇,身死固不足塞罪,奈何枉殺子孫!箷锨,云罪至而已。曄所生母對泣曰:「主上念汝無極,汝曾不能感恩,又不念我老,今日奈何!」仍以手擊曄頸及頰。曄妻云:「罪人,阿家莫憶莫念!姑眉凹随獊韯e,曄乃悲泣流漣。綜曰:「舅殊不及夏侯色!箷鲜諟I而已。綜母以子弟自陷逆亂,獨不出視。曄語綜曰:「姊今不來,勝人多也!箷限D(zhuǎn)醉,子藹亦醉,取地土及果皮以擲曄,呼爲別駕數(shù)十聲。曄問曰:「汝瞋我邪?」藹曰:「今日何緣復(fù)瞋,但父子同死,不能不悲耳。」

曄常謂死爲滅,欲著無鬼論,至是與徐湛之書「當相訟地下」。其繆亂如此。又語人:「寄語何仆射,天下決無佛鬼,若有靈,自當相報!故諘霞,樂器服玩并皆珍麗,妓妾亦盛飾。母住止單陋,唯有二廚盛櫵薪。弟子冬無被,叔父單布衣。曄及黨與并伏誅,曄時年四十八。謝綜弟緯徙廣州。藹子魯連,吳興昭公主外孫,請全生命,亦得遠徙。孝武即位,乃還。

曄性精微,有思致,觸類多善,衣裳器服,莫不增損制度,世人皆法學(xué)之。撰和香方,其序之曰:「麝本多忌,過分必害。沈?qū)嵰缀?盈斤無傷。零藿虛燥,詹唐黏濕。甘松、蘇合、安息、郁金、奈多、和羅之屬,并被珍于外國,無取于中土。又棗膏昏鈍,甲煎淺俗,非唯無助于馨烈,乃當彌增于尤疾也!顾韵ひ员阮惓:麝本多忌,比庾仲文;零藿虛燥,比何尚之;詹唐黏濕,比沈演之;棗膏昏鈍,比羊玄保;甲煎淺俗,比徐湛之;甘松蘇合,比慧琳道人;沈?qū)嵰缀?以自比也。

曄獄中與諸生侄書以自序,其略曰:

吾少懶學(xué)問,年三十許,始有尚耳。自爾以來,轉(zhuǎn)爲心化,至于所通處,皆自得之胸懷。常謂情志所托,故當以意爲主,以文傳意。以意爲主,則其旨必見;以文傳意,則其辭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觀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處,年少中謝莊最有其分,手筆差易,于文不拘韻故也。吾思乃無定方,但多公家之言,少于事外遠致,以此爲恨,亦由無意于文名故也。

本未開史書,政恒覺其不可解耳。既造后漢,轉(zhuǎn)得統(tǒng)緒。詳觀古今著述及評論,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無例,唯志可推耳。博贍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雜傳論皆有精意深旨,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諸序論,筆勢縱放,實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減過秦篇。嘗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欲遍作諸志,前漢所有者悉令備,雖事不必多,且使見文得盡。又欲因事就卷內(nèi)發(fā)論,以正一代得失,意復(fù)不果。贊自是吾文杰思,殆無一字空設(shè),奇變不窮,同合異體,乃自不知所以稱之。此書行,故應(yīng)有賞音者。紀傳例爲舉其大略耳,諸細意甚多。自古體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盡之,多貴古賤今,所以稱情狂言耳。

吾于音樂,聽功不及自揮,但所精非雅聲爲可恨,然至于一絕處,亦復(fù)何異邪。其中體趣,言之不可盡。弦外之意,虛響之音,不知所從而來。亦嘗以授人,士庶中未有一毫似者,此永不傳矣。吾書雖小小有意,筆勢不快,馀竟不成就,每愧此名。曄自序并實,故存之。藹幼而整潔,衣服竟歲未嘗有塵點,死時年二十。曄少時,兄晏常云:「此兒進利,終破門戶!构缙溲。

初,何尚之處銓衡,自謂天下無滯才,及熙先就拘,帝詰尚之曰:「使孔熙先年三十猶作散騎侍郎,那不作賊。」熙先死后,又謂尚之曰:「孔熙先有美才,地胄猶可論,而翳跡仕流,豈非時匠失乎?」尚之曰:「臣昔謬得待罪選曹,誠無以濯汙揚清;然君子之有智慧,猶鵷鳳之有文采,俟時而振羽翼,何患不出云霞之上。若熙先必蘊文采,自棄于污泥,終無論矣!股显:「昔有良才而不遇知己者,何嘗不遺恨于后哉!

荀伯子,潁川潁陰人,晉驃騎將軍羨之孫也。父猗,秘書郎。伯子少好學(xué),博覽經(jīng)傳,而通率好爲雜語,遨游閭里,故以此失清途。解褐駙馬都尉、奉朝請、員外散騎侍郎。著作郎徐廣重其才學(xué),舉伯子及王韶之并爲佐郎,同撰晉史及著桓玄等傳。遷尚書祠部郎。義熙元年,上表稱:「故太傅鉅平侯羊祜勛參佐命,功盛平吳,而享嗣闕然,蒸嘗莫寄。漢以蕭何元功,故絕世輒紹,愚謂鉅平之封,宜同酇國。故太尉廣陵公陳準黨翼孫秀,禍加淮南,竊饗大國,因罪爲利。會西朝政刑失裁,中興復(fù)因而不奪,今王道惟新,豈可不大判臧否?謂廣陵之國,宜在削除。故太保衛(wèi)瓘本爵菑陽縣公,既被橫禍,乃進第秩,加贈蘭陵,又轉(zhuǎn)江夏。中朝公輔,多非理終,瓘功德不殊,亦無緣獨受偏賞。宜復(fù)本封,以正國章。」詔付門下。前散騎常侍江夏公衛(wèi)璵及潁川陳茂先各自陳先代勛,不伏貶降。詔皆付門下,并不施行。

伯子爲妻弟謝晦薦達,爲尚書左丞,出補臨川內(nèi)史。車騎將軍王弘稱伯子「沈重不華,有平陽侯之風(fēng)」。伯子常自矜藉蔭之美,謂弘曰:「天下膏粱,唯使君與下官耳,宣明之徒不足數(shù)也!惯w散騎常侍,又上表曰:「百官位次,陳留王在零陵王上,臣愚竊以爲疑。昔武王克殷,封神農(nóng)后于焦,黃帝后于祝,帝堯后于薊,帝舜后于陳,夏后后于杞,殷后于宋。杞、陳并爲列國,而薊、祝、焦無聞。斯則褒崇所承,優(yōu)于遠代之顯驗也。是以春秋次序諸侯,宋居杞、陳之上,考之近代,事亦有征。晉泰始元年,詔賜山陽公劉康子弟一人爵關(guān)內(nèi)侯,衛(wèi)公姬署、宋侯孔紹子弟一人駙馬都尉。又泰始三年,太常上言博士劉嘉等議,稱衛(wèi)公署于大晉在三恪之數(shù),應(yīng)降稱侯。臣以爲零陵王位宜在陳留之上!箯闹

爲御史中丞,蒞職勤恪,有匪躬之稱。立朝正色,衆(zhòng)咸憚之。凡所奏劾,莫不深相訶毀,或延及祖禰,示其切直。又頗雜嘲戲,故世人以此非之。補司徒左長史,卒于東陽太守。文集傳于世。

子赤松,爲尚書右丞,以徐湛之黨,爲元兇所殺。

伯子族弟昶字茂祖,與伯子絕服,元嘉初,以文義至中書郎。昶子萬秋。

萬秋字元寶,亦用才學(xué)自顯。昶見釋慧琳,謂曰:「昨萬秋對策,欲以相示!勾鹪:「此不須看。若非先見而答,貧道不能爲;若先見而答,貧道奴皆能爲!龟圃:「此將不傷道德耶?」答曰:「大德所以不德!鼓讼鄬π,竟不看焉。萬秋孝武初爲晉陵太守,坐于郡立華林合,置主衣、主書,下獄免。前廢帝末,爲御史中丞,卒官。

徐廣字野人,東莞姑幕人也。父藻,都水使者。兄邈,太子前衛(wèi)率。家世好學(xué),至廣尤精。百家數(shù)術(shù),無不研覽。家貧,未嘗以産業(yè)爲意,妻中山劉謐之女忿之,數(shù)以相讓,廣終不改。如此十數(shù)年,家道日弊,遂與廣離。后晉孝武帝以廣博學(xué),除爲秘書郎,校書秘閣,增置職僚。

隆安中,尚書令王珣舉爲祠部郎。李太后崩,廣議服曰:「太皇太后名位既正,體同皇極,理制備盡,情禮彌申。陽秋之義,母以子貴。既稱夫人,禮服從正。故成風(fēng)顯夫人之號,文公服三年之喪,子于父之所生,體尊義重。且禮祖不厭孫,固宜遂服無屈。而緣情立制,若嫌明文不存,則疑斯從重。謂應(yīng)同于爲祖母后,齊衰三年。」時從其議。

及會稽王世子元顯錄尚書,欲使百僚致敬,臺內(nèi)使廣立議,由是內(nèi)外并執(zhí)下官禮,廣常爲愧恨。

義熙初,宋武帝使撰車服儀注,仍除鎮(zhèn)軍諮議參軍,領(lǐng)記室,封樂成縣五等侯。轉(zhuǎn)員外散騎常侍,領(lǐng)著作郎。二年,尚書奏廣撰成晉史。六年,遷驍騎將軍。時有風(fēng)雹爲災(zāi),廣獻言武帝,多所勸勉。又轉(zhuǎn)大司農(nóng),領(lǐng)著作郎,遷秘書監(jiān)。

初,桓玄篡位,安帝出宮,廣陪列悲慟,哀動左右。及武帝受禪,恭帝遜位,廣又哀感,涕泗交流。謝晦見之,謂曰:「徐公將無小過。」廣收淚答曰:「身與君不同,君佐命興王,逢千載嘉運。身世荷晉德,眷戀故主。」因更歔欷。

永初元年,詔除中散大夫。廣言墳?zāi)乖跁x陵丹徒,又生長京口,息道玄忝宰此邑,乞隨之官,歸終桑梓。許之,贈賜甚厚。性好讀書,年過八十,猶歲讀五經(jīng)一遍。元嘉二年卒。廣所撰晉紀四十二卷,義熙十二年成,表上之。又有答禮問百余條,行于世。

時有高平郗紹亦作晉中興書,數(shù)以示何法盛。法盛有意圖之,謂紹曰:「卿名位貴達,不復(fù)俟此延譽。我寒士,無聞于時,如袁宏、干寶之徒,賴有著述,流聲于后。宜以爲惠!菇B不與。至?xí)?在齋內(nèi)廚中,法盛詣紹,紹不在,直入竊書。紹還失之,無復(fù)兼本,于是遂行何書。

徐豁字萬同,廣兄子也。父邈,晉太子前衛(wèi)率。豁宋永初初,爲尚書左丞、山陰令,精練法理,爲時所推。元嘉初,爲始興太守,表陳三事。文帝嘉之,賜絹二百匹,谷一千斛。徙廣州刺史,未拜卒。

鄭鮮之字道子,滎陽開封人,魏將作大匠渾之玄孫也。祖襲,大司農(nóng),經(jīng)爲江乘令,因居縣境。父遵,尚書郎。

鮮之下帷讀書,絕交游之務(wù)。初爲桓偉輔國主簿。先是,兗州刺史滕恬爲丁零翟遼所沒,尸喪不反。恬子羨仕宦不廢,論者嫌之。桓玄在荊州,使群僚博議。鮮之議曰:「名教大極,忠孝而已。至乎變通抑引,每事輒殊。本而尋之,皆求心而遺跡。跡之所乘,遭遇或異。故圣人或就跡以助教,或因跡以成罪,屈申與奪,難可等齊,舉其阡陌,皆可終言矣。天可逃乎?而伊尹廢君;君可脅乎?而鬻拳見善;忠可愚乎?而箕子同仁。自此以還,殊實而齊聲,異譽而等美者,不可勝言。今如滕羨情事者,或終身隱處,不關(guān)人事,或升朝理務(wù),無譏前哲。通滕者則以無譏爲證,塞滕者則以隱處爲美。折其兩中,則異同之情可見矣。夫圣人立教,猶言有禮無時,君子不行。有禮無時,政以事有變通,不可宗一故耳!

宋武帝起義兵,累遷御史中丞。性剛直,甚得司直之體。外甥劉毅權(quán)重當時,朝野莫不歸附,鮮之盡心武帝,獨不屈意于毅,毅甚恨焉。以與毅舅甥制不相糾,使書侍御史丘洹奏彈毅輒宥傳詔羅道盛。詔無所問。

時新制,長吏以父母疾去官,禁錮三年。山陰令沈叔任父疾去職,鮮之因此上議曰:「今省父母之疾而加以罪名,悖義疾理,莫此爲大。謂宜從舊,于義爲允!箯闹S谑亲远芬陨,父母及爲祖父母后者,墳?zāi)贡罋Ъ凹膊?族屬輒去,并不禁錮。

劉毅當鎮(zhèn)江陵,武帝會于江寧,朝士畢集。毅素好摴蒱,于是會戲。帝與毅斂局各得其半,積錢隱人,毅呼帝并之。先擲得雉,帝甚不悅,良久乃答之,四坐傾屬。既擲得盧,毅意大惡,謂帝曰:「知公不以大坐席與人!辊r之大喜,徒跣繞床大叫,聲聲相續(xù),毅甚不平,謂之曰:「此鄭君何爲者?」無復(fù)甥舅之敬。

帝少事戎旅,不經(jīng)涉學(xué),及爲宰相,頗慕風(fēng)流。時或談?wù)?人皆依違不敢難。鮮之難必切至,未嘗寬假。與帝言,要須帝理屈,然后置之。帝有時慚恧變色,感其輸情,時人謂爲「格佞」。十二年,武帝北伐,以爲右長史。鮮之曾祖晉江州長史哲墓在開封,求拜省,帝以騎送之。及入咸陽,帝遍視阿房、未央故地,凄愴動容,問鮮之秦、漢所以得喪。鮮之具以賈誼過秦對。帝曰:「及子嬰而亡,已爲晚矣。然觀始皇爲人,智足見是非,所任不得人,何也?」答曰:「夫佞言似忠,奸言似信,中人以上,乃可語上。始皇未及中人,所以暗于識士!骨爸廖紴I,帝復(fù)嘆曰:「此地甯復(fù)有呂望邪?」鮮之曰:「昔葉公好龍而真龍見,燕昭市骨而駿足至。明公以旰食待士,豈患海內(nèi)無人!沟鄯Q善者久之。

宋國初建,轉(zhuǎn)奉常。赫連勃勃陷關(guān)中,武帝復(fù)欲北討,鮮之表諫。及踐阼,遷太常、都官尚書。時傅亮、謝晦位遇日隆,范泰嘗衆(zhòng)中讓誚鮮之曰:「卿與傅、謝俱從圣主有功關(guān)、洛,卿乃居僚首,今日答颯,去人遼遠,何不肖之甚!辊r之熟視不對。鮮之爲人通率,在武帝坐,言無所隱晦,亦甚憚焉。而隱厚篤實,贍恤親故,游行命駕,或不知所適,隨御者所之。尤爲武帝所狎。上曾內(nèi)殿宴飲,朝貴畢至,唯不召鮮之。坐定,謂群臣曰:「鄭鮮之必當自來。」俄而外啓尚書鄭鮮之詣神獸門求啓事,帝大笑引入。其被遇如此。以從征功,封龍陽縣五等子。景平中,徐、傅當權(quán),出爲豫章太守。時王弘爲江州刺史,竊謂人曰:「鄭公德素,先朝所禮,方于前代,鍾元常、王景興之流。今徐、傅出以爲郡,抑當有以!箤び袕U立事。元嘉三年,弘入爲相,舉鮮之爲尚書右仆射。四年卒。文集行于世。子愔,始安太守。

裴松之字世期,河?xùn)|聞喜人也。祖昧,光祿大夫。父珪,正員外郎。

松之博覽墳籍,立身簡素。年二十,拜殿中將軍。此官直衛(wèi)左右,晉孝武太元中,革選名家以參顧問,始用瑯邪王茂之、會稽謝輶,皆南北之望。

義熙初,爲吳興故彰令,在縣有績。入爲尚書祠部郎。松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實,上表陳之,以爲「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爲朝議所許,然后聽之,庶可以防遏無征,顯彰茂實」。由是普斷。

武帝北伐,領(lǐng)司州刺史,以松之爲州主簿,轉(zhuǎn)中從事。既克洛陽,松之居州行事。宋國初建,毛德祖使洛陽,武帝敕之曰:「裴松之廊廟之才,不宜久居邊務(wù),今召爲世子洗馬,與殷景仁同,可令知之!

時議立五廟樂,松之以妃臧氏廟用樂亦宜與四廟同。除零陵內(nèi)史,征爲國子博士。

元嘉三年,誅司徒徐羨之等,分遣大使巡行天下,并兼散騎常侍,班宣二十四條詔書。松之使湘州,甚得奉使之義,論者美之。

轉(zhuǎn)中書侍郎。上使注陳壽三國志,松之鳩集傳記,廣增異聞。既成奏之,上覽之曰:「裴世期爲不朽矣。」

出爲永嘉太守,勤恤百姓,吏人便之。后爲南瑯邪太守,致仕,拜中散大夫。尋爲國子博士,進太中大夫。使續(xù)成何承天國史,未及撰述,卒。

子駰,南中郎參軍。松之所著文論及晉記,駰注司馬遷史記,并行于世。駰子昭明。

昭明少傳儒史之業(yè),宋泰始中爲太學(xué)博士。有司奏太子婚,納徵用玉璧虎皮,未詳何所準擬。昭明議:「禮'納征儷皮'。鄭云:'皮爲庭實,鹿皮也',晉太子納妃注'以虎皮二'。太元中,公主納征,虎豹皮各一。此豈謂婚禮不詳。王公之差,故取虎豹文蔚以尊其事;⒈m文,而征禮所不言;熊羆雖古,而婚禮所不及;珪璋雖美,或爲用各異。今宜準經(jīng)誥,凡諸僻謬,一皆詳正!褂谑怯兴緟⒆h,加珪璋豹熊羆皮各二。

元徽中,出爲長沙郡丞。罷任,刺史王蘊謂曰:「卿清貧必?zé)o還資,湘中人士有須一禮之命者,我不愛也!拐衙髟:「下官忝爲郡佐,不能光益上府,豈以鴻都之事,仰累清風(fēng)!箽v祠部通直郎。

齊永明三年使魏,武帝謂曰:「以卿有將命之才,使還當以一郡相賞!惯爲始安內(nèi)史?と她徯嗽:「神人與其玉印玉板書,不須筆,吹紙便成字。」自稱龔圣人,以此惑衆(zhòng),前后郡太守敬事之。昭明付獄案罪。及還,甚貧罄,武帝曰:「裴昭明當罷郡,還遂無宅,我不讀書,不知古人中誰可比之!惯w射聲校尉。

九年復(fù)北使。建武初,爲王玄邈安北長史、廣陵太守。明帝以其在事無啓奏,代還責(zé)之,昭明曰:「臣不欲競執(zhí)關(guān)鍵故耳!拐衙鳉v郡皆清勤,常謂人曰:「人生何事須聚畜,一身之外亦復(fù)何須。子孫若不才,我聚彼散。若能自立,則不如一經(jīng)!构式K身一不事産業(yè)。中興二年卒。子子野。

子野字幾原,生而母魏氏亡,爲祖母殷氏所養(yǎng)。殷柔明有文義,以章句授之。年九歲,殷氏亡,泣血哀慟,家人異之。少好學(xué),善屬文,仕齊爲江夏王行參軍。遭父憂去職。初,父寢疾彌年,子野禱請備至,涕泗沾濡。父夜夢見其容,旦召視如夢,俄而疾間,以爲至孝所感。命著孝感傳,固辭乃止。及居喪,每之墓所,草爲之枯。有白兔白鳩馴擾其側(cè)。

梁天監(jiān)初,尚書仆射范云嘉其至行,將表奏之,會云卒不果。樂安任昉有盛名,爲后進所慕,游其門者,昉必推薦。子野于昉爲從中表,獨不至,昉亦恨焉,故不之善。

久之兼廷尉正,時三官通署獄,子野嘗不在,同僚輒署其名。奏有不允,子野從坐免職。或勸言請有司,可無咎,子野笑曰:「雖慚柳季之道,豈因訟以受服!棺源嗣怊砭弥,終無恨意。中書郎范縝與子野未遇,聞其行業(yè)而善焉。會遷國子博士,乃上表讓之,有司以資歷非次,不爲通。

后爲諸暨令,在縣不行鞭罰,人有爭者,示之以理,百姓稱悅,合境無訟。

初,子野曾祖松之,宋元嘉中受詔續(xù)修何承天宋史,未成而卒,子野常欲繼成先業(yè)。及齊永明末,沈約所撰宋書稱「松之已后無聞焉」。子野更撰爲宋略二十卷,其敍事評論多善,而云「戮淮南太守沈璞,以其不從義師故也」。約懼,徒跣謝之,請兩釋焉。嘆其述作曰:「吾弗逮也。」蘭陵蕭琛言其評論可與過秦、王命分路揚鑣。于是吏部尚書徐勉言之于武帝,以爲著作郎,掌修國史及起居注。頃之,兼中書通事舍人,尋除通直員外,著作、舍人如故。敕又掌中書詔誥。

時西北遠邊有白題及滑國遣使由岷山道入貢,此二國歷代弗賓,莫知所出。子野曰:「漢潁陰侯斬胡白題將一人。服虔注云:'白題,胡名也。'又漢定遠侯擊虜,八滑從之,此其后乎!箷r人服其博識。敕仍使撰方國使圖,廣述懷來之盛,自要服至于海表,凡二十國。子野與沛國劉顯、南陽劉之遴、陳郡殷蕓、陳留阮孝緒、吳郡顧協(xié)、京兆韋棱皆博學(xué),深相賞好,顯尤推重之。時吳平侯蕭勱、范陽張纘每討論墳籍,咸折衷于子野。

繼母曹氏亡,居喪過禮,服闋,再遷員外郎。普通七年,大舉北侵,敕子野爲移魏文,受詔立成。武帝以其事體大,召尚書仆射徐勉、太子詹事周舍、鴻臚卿劉之遴、中書侍郎朱異集壽光殿以觀之,時并嘆服。武帝目子野曰:「其形雖弱,其文甚壯。」俄又敕爲書喻魏相元叉。其夜受旨,子野謂可待旦方奏,未之爲也,及五鼓,敕催令速上。子野徐起操筆,昧爽便就。及奏,武帝深嘉焉。自是諸符檄皆令具草。

子野爲文典而速,不尚靡麗,制多法古,與今文體異。當時或有詆訶者,及其末,翕然重之;騿柶錉懳乃僬,子野答云:「人皆成于手,我獨成于心!

遷中書侍郎、鴻臚卿,領(lǐng)步兵校尉。子野在禁省十馀年,默靜自守,未嘗有所請謁。外家及中表貧乏,所得奉悉給之。無宅,借官地二畝,起茅屋數(shù)間,妻子恒苦饑寒,唯以教誨爲本,子侄祗畏,若奉嚴君。劉顯常以師道推高之。末年深信釋教,終身飯麥食蔬。中大通二年卒。先是,子野自占死期不過庚戌歲,是年自省移疾,謂同官劉之亨曰:「吾其逝矣!惯z命務(wù)存儉約。武帝悼惜,爲之流涕。贈散騎常侍,即日舉哀。先是,五等君及侍中以上乃有諡,及子野特以令望見嘉,賜諡貞子。

子野少時集注喪服、續(xù)裴氏家傳各二卷,抄合后漢事四十馀卷。又敕撰衆(zhòng)僧傳二十卷,百官九品二卷,附益諡法一卷,方國使圖一卷,文集二十卷:并行于世。又欲撰齊梁春秋,始草創(chuàng),未就而卒。及葬,湘東王爲之墓志銘,陳于藏內(nèi)。邵陵王又立墓志,堙于羨道。羨道列志,自此始焉。子騫,官至通直郎。何承天,東海郯人也。五歲喪父。母徐廣姊也,聰明博學(xué),故承天幼漸訓(xùn)義。宋武起義初,撫軍將軍劉毅鎮(zhèn)姑孰,板爲行參軍。毅嘗出行,而鄢陵縣吏陳滿射鳥,箭誤中直帥,雖不傷人,處法棄市。承天議曰:「獄貴情斷,疑則從輕。昔有驚漢文帝乘輿馬者,張釋之劾以犯蹕,罪止罰金。何者?明其無心于驚馬也。故不以乘輿之重,加于異制。今滿意在射鳥,非有心于中人。案律過誤傷人三歲刑,況不傷乎?微罰可也!

宋臺建,爲尚書祠部郎,與傅亮共撰朝儀。謝晦鎮(zhèn)江陵,請爲南蠻長史;捱M號衛(wèi)將軍,轉(zhuǎn)諮議參軍,領(lǐng)記室。

元嘉三年,晦將見討,間計于承天,曰:「大小既殊,逆順又異,境外求全,上計也。以腹心領(lǐng)兵戍義陽,將軍率衆(zhòng)于夏口一戰(zhàn)。若敗,即趨義陽,以出北境,此其次也。」晦良久曰:「荊楚用武之國,且當決戰(zhàn),走不晚也。」及晦下,承天留府不從。到彥之至馬頭,承天自詣歸罪,見宥。后兼尚書左丞。

吳興余杭人薄道舉爲劫,制同籍期親補兵。道舉從弟代公、道生等并爲劫大功親,非應(yīng)在補謫之例。法以代公等母存爲期親,則子宜隨母補兵。承天議曰:「尋劫制,同籍期親補兵,大功則不在此例。婦人三從,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今道舉爲劫,若其叔父尚存,制應(yīng)補謫,妻子營居,固其宜也。但爲劫之時,叔父已歿,代公、道生并是從弟,大功之親,不合補謫。今若以叔母爲期親,令代公隨母補兵,既乖大功不謫之制,又失婦人三從之道。由于主者守期親之文,不辨男女之異。謂代公等母子并宜見原!

承天爲性剛愎,不能屈意朝右,頗以所長侮同列,不爲仆射殷景仁所平。出爲衡陽內(nèi)史。昔在西方與士人多不協(xié),在郡又不公清,爲州司所糾,被收系獄,會赦免。

十六年,除著作佐郎,撰國史。承天年已老,而諸佐郎并名家年少。潁川荀伯子嘲之,常呼爲奶母。承天曰:「卿當云鳳凰將九子,奶母何言邪?」尋轉(zhuǎn)太子率更令,著作如故。

時丹陽溧陽丁況等久喪而不棺葬,承天議曰:「禮云'還葬',當謂荒儉一時,故許其稱財而不求備。丁況三家數(shù)年中葬輒無棺櫬,實由淺情薄恩同于禽獸者耳。竊以丁寶等同伍積年,未嘗勸之以義,繩之以法。十六年冬,既無新科,又未申明舊制,有何嚴切,欻然相糾。或由鄰曲分爭,以興此言。如聞在東諸處,此例既多,江西、淮北尤爲不少。若但謫此三人,殆無所肅,開其一端,則互相恐動。臣愚謂況等三家,且可勿問,因此附定制旨:若人葬不如法,同伍當即糾言。三年除服之后,不得追相告引。」

十九年,立國子學(xué),以本官領(lǐng)國子博士;侍又v孝經(jīng),承天與中庶子顔延之同爲執(zhí)經(jīng)。頃之,遷御史中丞。

時魏軍南伐,文帝訪群臣捍御之略。承天上安邊論,凡陳四事:其一,移遠就近,以實內(nèi)地;其二,浚復(fù)城隍,以增阻防;其三,纂偶車牛,以飾戎械;其四,計丁課仗,勿使有闕。文多不載。

承天素好弈棋,頗用廢事。又善彈箏。文帝賜以局子及銀裝箏。承天奉表陳謝,上答曰:「局子之賜,何必非張武之金邪。」

承天博見古今,爲一時所重。張永嘗開玄武湖遇古冢,冢上得一銅斗,有柄。文帝以訪朝士。承天曰:「此亡新威斗。王莽三公亡,皆賜之。一在冢外,一在冢內(nèi)。時三臺居江左者,唯甄邯爲大司徒,必邯之墓!苟矶烙謫欄(nèi)更得一斗,復(fù)有一石銘「大司徒甄邯之墓」。時帝每有疑議,必先訪之,信命相望于道。承天性褊促,嘗對主者厲聲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文帝知之,應(yīng)遣先戒曰:「善候何顔色,如其不悅,無須多陳。」

二十四年,承天遷廷尉,未拜,上欲以爲吏部郎,已受密旨,承天宣漏之,坐免官。卒于家,年七十八。

先是禮論有八百卷,承天刪減并合,以類相從,凡爲三百卷,并前傳、雜語、所纂文及文集,并傳于世。又改定元嘉歷,改漏刻用二十五箭,皆從之。曾孫遜。

遜字仲言,八歲能賦詩,弱冠,州舉秀才。南鄉(xiāng)范云見其對策,大相稱賞,因結(jié)忘年交。謂所親曰:「頃觀文人,質(zhì)則過儒,麗則傷俗,其能含清濁,中今古,見之何生矣!股蚣s嘗謂遜曰:「吾每讀卿詩,一日三復(fù),猶不能已。」其爲名流所稱如此。

梁天監(jiān)中,兼尚書水部郎,南平王引爲賓客,掌記室事,后薦之武帝,與吳均俱進幸。后稍失意,帝曰:「吳均不均,何遜不遜。未若吾有朱異,信則異矣!棺允鞘韪,希復(fù)得見。卒于仁威廬陵王記室。

初,遜爲南平王所知,深被恩禮,及聞遜卒,命迎其柩而殯藏焉,并餼其妻子。東海王僧孺集其文爲八卷。

初,遜文章與劉孝綽并見重,時謂之何、劉。梁元帝著論論之云:「詩多而能者沈約,少而能者謝朓、何遜!

遜從叔澗字彥夷,亦以才著聞,宦游不達,作拍張賦以喻意。末云:「東方曼倩發(fā)憤于侏儒,遂與火頭食子稟賜不殊!刮恢僚_郎。

時有會稽虞騫工爲五言,名與遜埒,官至王國侍郎。后又有會稽孔翁歸、濟陽江避并爲南平王大司馬府記室。翁歸工爲詩,避博學(xué)有思理,注論語、孝經(jīng)。二人并有文集。

論曰:夫令問令望,詩人所以作詠,有禮有法,前哲由斯播美。觀夫范、荀二公,并以學(xué)業(yè)自著,而干時之譽,本期俱不爲弘。雖才則有馀而望乃不足。蔚宗藝用有過人之美,跡其行事,何利害之相傾。徐廣動不違仁,義兼儒行。鮮之時稱「格佞」,斯不佞矣。松之雅道爲貴,實光載德。承天素訓(xùn)所資,無慚舅氏,美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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