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周趙任申屠傳第十二

張蒼,陽武人也,好書律歷。秦時(shí)為御史,主柱下方書。有罪,亡歸。及沛公略地過陽武,蒼以客從攻南陽。蒼當(dāng)斬,解衣伏質(zhì),身長大,肥白如瓠,時(shí)王陵見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斬。遂西入武關(guān),至咸陽。

沛公立為漢王,入漢中,還定三秦。陳馀擊走常山王張耳,耳歸漢。漢以蒼為常山守。從韓信擊趙,蒼得陳馀。趙地已平,漢王以蒼為代相,備邊冠。已而徙為趙相,相趙王耳。耳卒,相其子敖。復(fù)徙相代。燕王臧荼反,蒼以代相從攻荼有功,封為北平侯,食邑千二百戶。

遷為計(jì)相,一月,更以列侯為主計(jì)四歲。是時(shí),蕭何為相國,而蒼乃自秦時(shí)為柱下御史,明習(xí)天下圖書計(jì)籍,又善用算律歷,故令蒼以列侯居相府,領(lǐng)主郡國上計(jì)者。黥布反,漢立皇子長為淮南王,而蒼相之。十四年,遷為御史大夫。

周昌者,沛人也。其從兄苛,秦時(shí)皆為泗水卒史。及高祖起沛,擊破泗水守監(jiān),于是苛、昌以卒史從沛公,沛公以昌為職志,苛為客。從入關(guān)破秦。沛公立為漢王,以苛為御史大夫,昌為中尉。

漢三年,楚圍漢王滎陽急,漢王出去,而使苛守滎陽城。楚破滎陽城,欲令苛將,苛罵曰:「若趣降漢王!不然,今為虜矣!」項(xiàng)羽怒,亨苛。漢王于是拜昌為御史大夫。常從擊破項(xiàng)籍。六年,與蕭、曹等俱封,為汾陰侯�？磷映梢愿杆朗�,封為高景侯。

昌為人強(qiáng)力,敢直言,自蕭、曹等皆卑下之。昌嘗燕入奏事,高帝方擁戚姬,昌還走。高帝逐得,騎昌項(xiàng),上問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紂之主也�！褂谑巧闲χ�,然尤憚昌。及高帝欲廢太子,而立威姬子如意為太子,大臣固爭莫能得,上以留侯策止。而昌庭爭之強(qiáng),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股闲廊欢�笑,即罷。呂后側(cè)耳于東箱聽,見昌,為跪謝曰:「微君,太子幾廢�！�

是歲,戚姬子如意為趙王,年十歲,高祖憂萬歲之后不全也。趙堯?yàn)榉�璽御史,趙人方與公謂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趙堯年雖少,然奇士,君必異之,是且代君之位。」昌笑曰:「堯年少,刀筆吏耳,何至是乎!」居頃之,堯侍高祖,高祖獨(dú)心不樂,悲歌,群臣不知上所以然。堯進(jìn)請問曰:「陛下所為不樂,非以趙王年少,而戚夫人與呂后有隙,備萬歲之后而趙王不能自全乎?」高祖曰:「我私憂之,不知所出�！箞蛟�:「陛下獨(dú)為趙王置貴強(qiáng)相,及呂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憚?wù)吣丝��！垢咦嬖?「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群臣誰可者?」堯曰:「御史大夫昌,其人堅(jiān)忍伉直,自呂后、太子及大臣皆素嚴(yán)憚之。獨(dú)昌可�！垢咦嬖�:「善。」于是召昌謂曰:「吾固欲煩公,公強(qiáng)為我相趙�！共�泣曰:「臣初起從陛下,陛下獨(dú)奈何中道而棄之于諸侯乎?」高祖曰:「吾極知其左遷,然吾私憂趙,念非公無可者。公不得已強(qiáng)行!」于是徙御史大夫昌為趙相。

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曰:「誰可以為御史大夫者?」孰視堯曰:「無以易堯�！顾彀輬�?yàn)橛�史大夫。堯亦前有軍功食�?及以御史大夫從擊陳豨有功,封為江邑侯。

高祖崩,太后使使召趙王,其相昌令王稱疾不行。使者三反,昌曰:「高帝屬臣趙王,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并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疾,不能奉詔�！固�后怒,乃使使召趙相。相至,謁太后,太后罵昌曰:「爾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趙王!」昌既被征,高后使使召趙王。王果來,至長安月余,見鴆殺。昌謝病不朝見,三歲而薨,謚曰悼侯。傳子至孫意,有罪,國除。景帝復(fù)封昌孫左車為安陽侯,有罪,國除。

初,趙堯既代周昌為御史大夫,高祖崩,事惠帝終世。高后元年,怨堯前定趙王如意之畫,乃抵堯罪,以廣阿侯任敖為御史大夫。

任敖,沛人也,少為獄吏。高祖嘗避吏,吏系呂后,遇之不謹(jǐn)。任敖素善高祖,怒,擊傷主呂后吏。及高祖初起,敖以客從為御史,守豐二歲。高祖立為漢王,東擊項(xiàng)羽,遨遷為上黨守。陳豨反,敖堅(jiān)守,封為廣阿侯,食邑千八百戶。高后時(shí)為御史大夫,三歲免。孝文元年薨,謚曰懿侯。傳子至曾孫越人,坐為太常廟酒酸不敬,國除。

初任敖免,平陽侯曹窋代敖為御史大夫。高后崩,與大臣共誅諸呂。后坐事免,以淮南相張蒼為御史大夫。蒼來絳侯等尊立孝文皇帝,四年,代灌嬰為丞相。

漢興二十余年,天下初定,公卿皆軍吏。蒼為計(jì)相時(shí),緒正律歷。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故因秦時(shí)本十月為歲首,不革。推五德之運(yùn),以為漢當(dāng)水德之時(shí),上黑如故。吹律調(diào)樂,入之音聲,及以比定律令。若百工,天下作程品。至于為丞相,卒就之。故漢家言律歷者本張蒼。蒼凡好書,無所不觀,無所不通,而尤邃律歷。

蒼德安國侯王陵,及貴,父事陵。陵死后,蒼為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后敢歸家。

蒼為丞相十余年,魯人公孫臣上書,陳終始五德傳,言「漢土德時(shí),其符黃龍見,當(dāng)改正朔,易服色」。事下蒼,蒼以為非是,罷之。其后黃龍見成紀(jì),于是文帝召公孫臣以為博士,草立土德時(shí)歷制度,更元年。蒼由此自絀,謝病稱老。蒼任人為中候,大為奸利,上以為讓,蒼遂病免。孝景五年薨,謚曰文侯。傳子至孫類,有罪,國除。

初蒼父長不滿五尺,蒼長八尺余,蒼子復(fù)長八尺,及孫類長六尺余。蒼免相后,口中無齒,食乳,女子為乳母。妻妾以百數(shù),嘗孕者不復(fù)幸。年百余歲乃卒。著書十八篇,言陰陽律歷事。

申屠嘉,梁人也。以材官蹶張從高帝擊項(xiàng)籍,遷為隊(duì)率。從擊黥布,為都尉。孝惠時(shí),為淮陽守。孝文元年,舉故以二千石從高祖者,悉以為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二十四人,而嘉食邑五百戶。十六年,遷為御史大夫。張蒼免相,文帝以皇后弟竇廣國賢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廣國�！咕媚畈豢�,而高帝時(shí)大臣余見無可者,乃以御史大夫嘉為丞相,因故邑封為故安侯。

嘉為人廉直,門不受私謁。是時(shí),太中大夫鄧通方愛幸,賞賜累巨萬。文帝常燕飲通家,其寵如是。是時(shí),嘉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禮。嘉奏事畢,因言曰:「陛下幸愛群臣則富貴之,至于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上曰:「君勿言,吾私之�！沽T朝坐府中,嘉為檄召通詣丞相府,不來,且斬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雇ㄖ霖┫喔�,免冠,徒跣,頓首謝嘉。嘉坐自如,弗為禮,責(zé)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戲殿上,大不敬,當(dāng)斬。史今行斬之!」通頓首,首盡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節(jié)召通,而謝丞相:「此語弄臣,君釋之�！灌囃�既至,為上泣曰:「丞相幾殺臣�！�

嘉為丞相五歲,文帝崩,孝景即位。二年,晁錯(cuò)為內(nèi)史,貴幸用事,諸法令多所請變更,議以適罰侵削諸侯,而丞相嘉自絀所言不用,疾錯(cuò)。錯(cuò)為內(nèi)史,門東出,不便,更穿一門,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廟□垣也。嘉聞錯(cuò)穿宗廟垣,為奏請誅錯(cuò)�？陀姓Z錯(cuò),錯(cuò)恐,夜入宮上謁,自歸上。至朝,嘉請誅內(nèi)史錯(cuò)。上曰:「錯(cuò)所穿非真廟垣,乃外□垣,故冗官居其中,且又我使為之,錯(cuò)無罪�！沽T朝,嘉謂長史曰:「吾悔不先斬錯(cuò)乃請之,為錯(cuò)所賣!」至舍,因嘔血而死。謚曰節(jié)侯。傳子至孫臾,有罪,國除。

自嘉死后,開封侯陶青、桃侯劉舍及武帝時(shí)柏至侯許昌、平棘侯薛澤、武強(qiáng)侯莊青翟、商陵侯趙周,皆以列侯繼踵,□□廉謹(jǐn),為丞相備員而已,無所能發(fā)明功名著于世者。

贊曰:張蒼文好律歷,為漢名相,而專遵用奉之《顓頊歷》,何哉?周昌,木強(qiáng)人也。任敖以舊德用。申屠嘉可謂剛毅守節(jié),然無術(shù)學(xué),殆與蕭、曹、陳平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