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一百三
王治 歐陽一敬(胡應嘉) 周弘祖(岑用賓 鄧洪震) 詹仰庇 駱問禮(楊松 張應治) 鄭履淳 陳吾德(李已 胡涍) 汪文輝 劉奮庸(曹大埜
王治,字本道,忻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除行人,遷吏科給事中。寇屢盜邊,邊臣多匿不奏;小勝,文臣輒冒軍功。治請臨陣斬獲,第錄將士功;文臣及鎮(zhèn)帥不親搏戰(zhàn)者止賜賚。從之,再遷禮科左給事中。
隆慶元年,偕御史王好問核內(nèi)府諸監(jiān)局歲費。中官崔敏請止之,為給事中張憲臣所劾。得旨:“詔書所載者,自嘉靖四十一年始,聽治等詳核。不載者,已之!敝蔚攘,不許。事竣,劾中官趙廷玉、馬尹干沒罪,詔下司禮監(jiān)按問。尋上疏陳四事:“一、定宗廟之禮以隆圣孝。獻皇雖貴為天子父,未嘗南面臨天下;雖親為武宗叔,然嘗北面事武宗。今乃與祖宗諸帝并列,設位于武宗右,揆諸古典,終為未協(xié)。臣以為獻皇祔會太廟,不免遞遷。若專祀世廟,則億世不改。乞敕廷臣博議,務求至當。一、謹燕居之禮以澄化源。人主深居禁掖,左右便佞窺伺百出,或以燕飲聲樂,或以游戲騎射。近則損敝精神,疾病所由生。久則妨累政事,危亂所由起。比者人言籍籍,謂陛下燕閑舉動,有非諒闇所宜者。臣竊為陛下慮之!逼涠,請勤朝講、親輔弼。疏入,報聞。
進吏科都給事中。劾薊遼總督都御史劉燾、南京督儲都御史曾于拱不職,于拱遂罷。山西及薊鎮(zhèn)并中寇,治以罪兵部尚書郭乾、侍郎遲鳳翔,偕同官歐陽一敬等劾之。詔罷乾,貶鳳翔三秩視事。部議恤光祿少卿馬從謙。帝不許,治疏爭。帝謂從謙所犯,比子罵父律,終不允。治又請追謚何瑭,雪夏言罪,且言大理卿硃廷立、刑部侍郎詹瀚共鍛成夏言、曾銑獄,宜追奪其官。咸報可。明年,左右有言南海子之勝者,帝將往幸。治率同官諫,大學士徐階、尚書楊博、御史郝杰等并阻止,皆不聽。至則荒莽沮濕,帝甚悔之。治尋擢太仆少卿,改大理,進太仆卿。憂歸,卒。
歐陽一敬,字司直,彭澤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除蕭山知縣。征授刑科給事中。劾太常少卿晉應槐為文選郎時劣狀,而南京侍郎傅頤、寧夏巡撫王崇古、湖廣參政孫弘軾由應槐進,俱當罷。吏部為應槐等辨,獨罷頤官。未幾,劾罷禮部尚書董份。三遷兵科給事中。言廣西總兵當用都督,不當用勛臣。因劾恭順侯吳繼爵,罷之,以俞大猷代?艽笕腙兾,劾總督陳其學、巡撫戴才,俱奪官。又以軍政劾英國公張溶,山西、浙江總兵官董一奎、劉顯,掌錦衣衛(wèi)都督李隆等九人不職。溶留,余俱貶黜。
自嚴嵩敗,言官爭發(fā)憤論事,一敬尤敢言。隆慶元年正月,吏部尚書楊博掌京察,黜給事中鄭欽、御史胡維新,而山西人無下考者。吏科給事中胡應嘉劾博挾私憤,庇鄉(xiāng)里。應嘉先嘗劾高拱,拱修郤,將重罪之。徐階等重違拱意,且以應嘉實佐察,初未言,今黨同官妄奏,擬旨斥為民。言路大嘩。一敬為應嘉訟,斥博及拱。詆拱奸險橫惡,無異蔡京,且言:“應嘉前疏臣與聞,黜應嘉不若黜臣!睍o事中辛自修、御史陳聯(lián)芳疏爭,階乃調(diào)應嘉建寧推官。一敬尋劾拱威制朝紳,專柄擅國,亟宜罷。不聽。逾月,御史齊康劾階。諸給事御史以康受拱指,群集闕下,詈而唾之。一敬首劾康,康亦劾一敬。時康主拱,一敬主階,互指為黨。言官多論康,康竟坐謫。
已,陳兵政八事,部皆議行。南京振武營兵由此罷。湖廣巡按陳省劾太和山守備中官呂祥,詔征祥還,罷守備官。未幾,復遣監(jiān)丞劉進往代。一敬言:“進故名俊,守顯陵無狀。肅皇帝下之獄,充孝陵衛(wèi)凈軍,今不宜用。”從之。中官呂用等典京營,一敬力諫,事寢。黔國公沐朝弼殘恣,屢抗詔旨。一敬請治其罪,報可。俄擢太常少卿。拱再起柄政,一敬懼,即日告歸,半道以憂死。時應嘉已屢遷參議,憂歸,聞拱再相,亦驚怖而卒。
應嘉,沐陽人。由宜春知縣擢吏科給事中。三遷都給事中。論侍郎黃養(yǎng)蒙、李登云及布政使李磐、侯一元不職,皆罷去。登云者,大學士高拱姻也。應嘉策拱必害己,遂并劾拱,言:“拱輔政初,即以直廬為隘,移家西安門外,夤夜?jié)摎w。陛下近稍違和,拱即私運直廬器物于外。臣不知拱何心!笔枞,拱大懼,亟奏辯。會帝崩,得不竟。拱以此銜應嘉。穆宗嗣位,應嘉請帝御文華殿與輔臣面議大政,召訪諸卿顧問侍從,令科臣隨事駁議。帝納焉。應嘉居諫職,號敢言。然悻悻好搏擊,議者頗以傾危目之。
周弘祖,麻城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除吉安推官。征授御史,出督屯田、馬政。隆慶改元,司禮中貴及籓邸近侍廕錦衣指揮以下至二十余人。弘祖馳疏請止賚金幣,或停世襲,且言:“高皇帝定制,宦侍止給奔走掃除,不關(guān)政事。孝宗召對大臣,宦侍必退去百余武,非惟不使之預,亦且不使之聞。愿陛下勿與謀議,假以嚬笑,則彼無亂政之階,而圣德媲太祖、孝宗矣。臣又聞先帝初載,欲廕太監(jiān)張欽義子錦衣,兵部尚書彭澤執(zhí)奏再四。今趙炳然居澤位,不能效澤忠,無所逃罪。”報聞。已,請?zhí)瓋?nèi)府監(jiān)局、錦衣衛(wèi)、光祿寺、文思院冗員,復嘉靖初年之舊,又請仿行古社倉制。詔皆從之。
明年春,言:“近四方地震,土裂成渠,旗竿數(shù)火,天鼓再鳴,隕星旋風,天雨黑豆,此皆陰盛之徵也。陛下嗣位二年,未嘗接見大臣,咨訪治道。邊患孔棘,備御無方。事涉內(nèi)庭,輒見撓沮,如閱馬、核庫,詔出復停;是f則親收子粒,太和則榷取香錢,織造之使累遣,糾劾之疏留中。內(nèi)臣爵賞謝辭,溫旨遠出六卿上,尤祖宗朝所絕無者。”疏入,不報。其冬詔市珍寶,魏時亮等爭,不聽。弘祖復切諫。尋遷福建提學副使。大學士高拱掌吏部,考察言官,惡弘祖及岑用賓等,謫弘祖安順判官,用賓宜川縣丞。
用賓,廣東順德人。官南京給事中,多所論劾。又嘗論拱很愎,以故拱憾之,出為紹興知府。既中以察典,遂卒于貶所。而弘祖謫未幾,拱罷,量移廣平推官,萬歷中,屢遷南京光祿卿。坐硃衣謁陵免。
當隆慶初,以地震言事者,又有鄧洪震,宣化人。時為兵部郎中,上疏曰:“入夏以來,淫雨彌月。又京師去冬地震,今春風霾大作,白日無光。近大同又報雨雹傷物,地震有聲。陛下臨御甫半年,災異疊見。傳聞后宮游幸無時,嬪御相隨,后車充斥。左右近習,濫賜予。政令屢易,前后背馳,邪正混淆,用舍猶豫。萬一奸宄潛生,寇戎軼犯,其何以待之?”帝納其言,下禮官議修省。洪震尋以疾歸。萬歷改元,督撫交章論薦,竟不起。
詹仰庇,字汝欽,安溪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由南海知縣征授御史。隆慶初,穆宗詔戶部購寶珠,尚書馬森執(zhí)奏,給事中魏時亮、御史賀一桂等繼爭,皆不聽。仰庇疏言:“頃言官諫購寶珠,反蒙詰讓。昔仲虺戒湯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召公戒武王玩人喪德,玩物喪志。湯、武能受二臣之戒,絕去玩好,故圣德光千載。若侈心一生,不可復遏,恣情縱欲,財耗民窮。陛下玩好之端漸啟,弼違之諫惡聞,群小乘隙,百方誘惑,害有不勝言者。況寶石珠璣,多藏中貴家,求之愈急,邀直愈多,奈何以有用財,耗之無用之物。今兩廣需餉,疏請再三,猶靳不予,何輕重倒置乎!”不報。三年正月,中官制煙火,延燒禁中廬舍,仰庇請按治。左右近習多切齒者。
帝頗耽聲色,陳皇后微諫,帝怒,出之別宮。外庭皆憂之,莫敢言。仰庇入朝,遇醫(yī)禁中出。詢之,知后寢疾危篤,即上疏言:“先帝慎擇賢淑,作配陛下,為宗廟社稷內(nèi)主。陛下宜遵先帝命,篤宮闈之好。近聞皇后移居別宮,已近一載,抑郁成疾,陛下略不省視。萬一不諱,如圣德何?臣下莫不憂惶,徒以事涉宮禁,不敢頌言。臣謂人臣之義,知而不言,當死;言而觸諱,亦當死。臣今日固不惜死,愿陛下采聽臣言,立復皇后中宮,時加慰問,臣雖死賢于生。”帝手批答曰:“后無子多病,移居別宮,聊自適,以冀卻疾。爾何知內(nèi)庭事,顧妄言!毖霰幼苑值弥刈l,同列亦危之。及旨下,中外驚喜過望,仰庇益感奮。
亡何,巡視十庫,疏言:“內(nèi)官監(jiān)歲入租稅至多,而歲出不置籍。按京城內(nèi)外園廛場地,隸本監(jiān)者數(shù)十計,歲課皆屬官錢,而內(nèi)臣假上供名,恣意漁獵。利填私家,過歸朝寧。乞備核宜留宜革,并出入多寡數(shù),以杜奸欺。再照人主奢儉,四方系安危。陛下前取戶部銀,用備緩急。今如本監(jiān)所稱,則盡以創(chuàng)鰲山、修宮苑、制鞦?遷、造龍鳳艦、治金柜玉盆。群小因干沒,累圣德,虧國計。望陛下深省,有以玩好逢迎者,悉屏出罪之!被鹿僖婧。故事,諸司文移往還及牧民官出教,用“照”字,言官上書無此體;鹿僖蛑浮霸僬杖酥鳌闭Z,為大不敬。帝怒,下詔曰:“仰庇小臣,敢照及天子,且狂肆屢不悛。”遂廷杖百,除名,并罷科道之巡視庫藏者。南京給事中駱問禮、御史余嘉詔等疏救,且言巡視官不當罷。不納。仰庇為御史僅八月,數(shù)進讜言,竟以獲罪。
神宗嗣位,錄先朝直臣。以仰庇在京時嘗為商人居間,不得內(nèi)召,除廣東參議。尋乞歸。家居十余年,起官江西。再遷南京太仆少卿。入為左僉都御史,進左副都御史。仰庇初以直節(jié)負盛名,至是為保位計,頗不免附麗。饒伸以科場事劾大學士王錫爵、左都御史吳時來,仰庇即劾伸。進士薛敷教劾時來及南京右都御史耿定向,仰庇未及閱疏,即論敷教排陷大臣,敷教坐廢。及吏部侍郎趙煥、兵部侍郎沈子木相繼去,仰庇謀代之,蹤跡頗著。給事中王繼光、主事姜士昌、員外郎趙南星、南京御史王麟趾等交章論列。仰庇不自安,屢求去。帝雖慰留,而眾議籍籍不止。稍遷刑部右侍郎。移疾歸,久之卒。
駱問禮,諸暨人。嘉靖末進士。歷南京刑科給事中。隆慶三年,陳皇后移別宮,問禮偕同官張應治等上言:“皇后正位中闈,即有疾,豈宜移宮。望亟返坤寧,毋使后世謂變禮自陛下始!辈粓。給事張齊劾徐階,為廷臣所排,下獄削籍。問禮獨言齊贓可疑,不當以糾彈大臣實其罪。張居正請大閱,問禮謂非要務,而請帝日親萬幾,詳覽奏章。未幾,劾誠意伯劉世延、福建巡撫涂澤民不職,帝并留之。
帝初納言官請,將令諸政務悉面奏于便殿,問禮遂條上面奏事宜。一言:“陛下躬攬萬幾,宜酌用群言,不執(zhí)己見,使可否予奪,皆合天道,則有獨斷之美,無自用之失!倍:“陛下宜日居便殿,使侍從官常在左右,非向晦不入宮闈,則涵養(yǎng)薰陶,自多裨益!比:“內(nèi)閣政事根本,宜參用諸司,無拘翰林,則講明義理,通達政事,皆得其人。”四言“詔旨必由六科,諸司始得奉行,脫有未當,許封還執(zhí)奏。如六科不封駁,諸司失檢察者,許御史糾彈!蔽逖:“頃詔書兩下,皆許諸人直言。然所采納者,除言官與一二大臣外,盡付所司而已。宜益廣言路,凡臣民章奏,不惟其人惟其言,令匹夫皆得自效!绷:“陛下臨朝決事,凡給事左右,如傳旨、接奏章之類,宜用文武侍從,毋使中官參與,則窺竊之漸,無自而生。”七言:“士習傾危,稍或異同,輒加排陷。自今凡議國事,惟論是非,不徇好惡。眾人言未必得,一人言未必非,則公論日明,士氣可振。”八言:“政令之出,宜在必行。今所司題覆,已報可者未見修舉,因循玩忄妻,習為故常。陛下當明作于上,敕諸臣奮勵于下,以挽頹惰之風”。九言:“面奏之儀,宜略去繁文,務求實用,俾諸臣入而敷奏,退而治事,無或兩妨,斯上下之交可久。”十言:“修撰、編檢諸臣,宜令更番入直,密邇乘輿,一切言動,執(zhí)簡侍書。其耳目所不及者,諸司或以月報,或以季報,令得隨事纂緝,以垂勸戒!
疏奏,帝不悅;率虖蛷闹袠(gòu)之,謫楚雄知事。明年,吏部舉雜職官當遷者,問禮及御史楊松在舉中。帝曰:“此兩人安得遽遷,俟三年后議之!比f歷初,屢遷湖廣副使,卒。
楊松,河南衛(wèi)人。歷官御史,巡視皇城。尚膳少監(jiān)黃雄征子錢與民哄,兵馬司捕送松所。事未決,而內(nèi)監(jiān)令校尉趣雄入直,詭言有駕帖。松驗問無有,遂劾雄詐稱詔旨。帝令黜兵馬司官,而鐫松三秩,謫山西布政司照磨。神宗立,擢廬州推官,終山西副使。
張應治,秀水人。在垣中抗疏,多可稱。為高拱所惡,出為九江知府。終山東副使。
鄭履淳,字叔初,刑部尚書曉子也。舉嘉靖四十年進士,除刑部主事,遷尚寶丞。隆慶三年冬,疏言:
頃年以來,萬民失業(yè),四方多故,天鳴地震,災害洊臻,正陛下宵旰憂勤時也。夫饑寒迫身,易為衣食,嗷嗷赤子,圣主之所以為資。不及今定周家桑土之謀,切虞廷困窮之懼,則上天所以警動海內(nèi)者,適足以資他人矣。今最急莫如用賢。陛下御極三祀矣,曾召問一大臣,面質(zhì)一講官,賞納一諫士,以共畫思患豫防之策乎?高亢暌孤,乾坤否隔,忠言重折檻之罰,儒臣虛納牖之功,宮闈違脫珥之規(guī),朝陛拂同舟之義。回奏蒙譴,補牘奚從?內(nèi)批徑出,封還何自?紀綱因循,風俗玩忄妻。功罪罔核,文案徒繁。閽寺潛為厲階,善類漸以短氣。言涉宮府,肆撓多端。梗在私門,堅持不破。萬眾惶惶,皆謂群小侮常,明良疏隔,自開辟以來,未有若是而永安者。伏愿奮英斷以決大計,勿為小故之所淆;弘浚哲以任君子,勿為嬖昵之所惑。移美色奇珍之玩而保瘡痍,分昭陽細務之勤而和庶政。以蠻裔為關(guān)門勁敵,以錢谷為黎庶脂膏。拔用陸樹聲、石星之流,嘉納殷士儋、翁大立諸疏。經(jīng)史講筵,日親無倦。臣民章奏,與所司面相可否。萬幾之裁理漸熟,人才之邪正自知。察變謹微,回天開泰,計無逾于此。
疏入,帝大怒,杖之百,系刑部獄數(shù)月。刑科舒化等以為言,乃釋為民。神宗立,起光祿少卿,卒。
陳吾德,字懋修,歸善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授行人。隆慶三年,擢工科給事中。兩廣多盜,將吏率虛文罔上。吾德列便宜八事,皆允行。明年正月朔,日有食之,已而月復食。吾德言:“歲首日月并食,天之大災,陛下宜屏斥一切玩好,應天以實!痹t遣中官督織造,吾德偕同官嚴用和切諫,報聞。帝從中官崔敏言,命市珍寶,戶部尚書劉體乾、戶科都給事中李已執(zhí)奏,不從。吾德復偕已上疏曰:“伏睹登極詔書,罷采辦,蠲加派,且云‘各監(jiān)局以缺乏為名,移文苛取,及所司阿附奉行者,言官即時論奏,治以重典’,海內(nèi)聞之,歡若更生。比者左右近習,干請紛紜,買玉市珠,傳帖數(shù)下。人情惶駭,咸謂詔書不信,無所適從。邇時府庫久虛,民生困瘁,司度支者日夕憂危。陛下奈何以玩好故,費數(shù)十萬貲乎!敏等獻諂營私,罪不可宥。乞亟譴斥,以全詔書大信!钡壅鹋,杖已百,錮刑部獄,斥吾德為民。
神宗嗣位,起吾德兵科。萬歷元年,進右給事中。張居正柄國,諫官言事必先請,吾德獨不往。禮部主事宋儒與兵部主事熊敦樸不相能,誣敦樸欲劾居正,屬尚書譚綸劾罷之。既而誣漸白,吾德遂劾儒,亦謫之外。居正以吾德不白己,嗛之。未幾,爭成國公硃希忠贈定襄王爵,益忤居正。及慈寧宮后室災,吾德力爭,出為饒州知府。有盜建昌王印章者,遁之南京見獲。居正客操江都御史王篆坐吾德部下失盜,謫馬邑典史。御史又劾其蒞饒時違制講學,用庫金市學田,遂除名為民。居正死,薦起思州推官,移寶慶同知,皆以親老不赴。后終湖廣僉事。
李已,字子復,磁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除太常博士,擢禮科給事中。隆慶中,頻詔戶部有所征索。尚書劉體乾輒執(zhí)奏,已每助之,以是積失帝意。及爭珍寶事,遂得禍。未幾,刑科給事中舒化等請釋已,刑部尚書葛守禮等因言:“朝審時,重囚情可矜疑者,咸得末減。已及內(nèi)犯張恩等十人,讞未定,不列朝審中。茍瘐死犴狴,將累深仁!钡勰酸屢,恩等系如故。法司以恩等有內(nèi)援,欲借以脫已。及已獨釋,眾翕然稱帝仁明。
神宗立,薦起兵科都給事中。奏言:“陛下初基,弊端盡去,傳奉一事,豈可尚踵故常。內(nèi)臣即有勤勞,當優(yōu)以金帛,名器所在,不容濫設!钡奂渭{之。御史胡涍建言得罪,已首論救。尋劾兵部尚書譚綸去取邊將不當。平江伯陳王謨罪廢,復夤緣出鎮(zhèn)湖廣,已力爭得寢。擢順天府丞,遷大理右少卿。疏請改父母誥命,日已暮,逼禁門守者投入。帝怒,謫常州同知。
初,已與吾德并敢言,已尤以直著。兩遭摧抑,頗事營進。后為南京考功郎中。九年京察,希張居正指,與尚書何寬置司業(yè)張位、長史趙世卿察典,遂得擢南京尚寶卿。三遷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六府。逾年,罷歸,卒。
胡涍,字原荊,無錫人。嘉靖末舉進士。歷知永豐、安福二縣,擢御史。神宗即位之六日,命馮保代孟沖掌司禮監(jiān),召用南京守備張宏。涍請嚴馭近習,毋惑諂諛,虧損圣德。保大怒,思傾之。其冬,妖星見,慈寧宮后延燒連房。氵孝乞遍察掖廷中曾蒙先朝寵幸者,體恤優(yōu)遇,其余無論老少,一概放遣。奏中有“唐高不君,則天為虐”語。帝怒,問輔臣,二語所指為誰。張居正對曰:“氵孝言雖狂悖,心無他。”帝意未釋,嚴旨譙讓。涍惶恐請罪,斥為民。逾年,巡按御史李學詩薦涍。詔自后有薦者,并逮治涍。久之,卒。
汪文輝,字德充,婺源人。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授工部主事。隆慶四年,改御史。高拱以內(nèi)閣掌吏部,權(quán)勢烜赫。其門生韓楫、宋之韓、程文、涂夢桂等并居言路,日夜走其門,專務搏擊。文輝亦拱門生,心獨非之。明年二月,疏陳四事,專責言官。其略曰:
先帝末年所任大臣,本協(xié)恭濟務,無少釁嫌。始于一二言官見廟堂議論稍殊,遂潛察低昂、窺所向而攻其所忌。致顛倒是非,熒惑圣聽,傷國家大體。茍踵承前弊,交煽并構(gòu),使正人不安其位,恐宋元祐之禍,復見于今,是為傾陷。
祖宗立法,至精密矣,而卒有不行者,非法敝也,不得其人耳。今言官條奏,率銳意更張。部臣重違言官,輕變祖制,遷就一時,茍且允覆。及法立弊起,又議復舊。政非通變之宜,民無畫一之守,是為紛更。
古大臣坐事退者,必為微其詞;所以養(yǎng)廉恥,存國體。今或掇其已往,揣彼未形,逐景循聲,爭相詬病,若市井哄瘩然。至方面重臣,茍非甚奸慝,亦宜棄短錄長,為人才惜。今或搜抉小疵,指為大蠹,極言丑詆,使決引去。以此求人,國家安得全才而用之?是為苛刻。
言官能規(guī)切人主,糾彈大臣。至言官之短,誰為指之者?今言事論人或不當,部臣不為奏覆,即憤然不平;雖同列明知其非,亦莫與辨,以為體貌當如是。夫臣子且不肯一言受過,何以責難君父哉?是為求勝。
此四弊者,今日所當深戒。然其要在大臣取鑒前失,勿用希指生事之人。希指生事之人進,則忠直貞諒之士遠,而頌成功、譽盛德者日至于前。大臣任己專斷,即有闕失,孰從聞之?蓋宰相之職,不當以救時自足,當以格心為本。愿陛下明飭中外,消朋比之私,還淳厚之俗,天下幸甚。
疏奏,下所司。拱惡其刺己,甫三日,出為寧夏僉事。修屯政,蠲浮糧,建水閘,流亡漸歸。御史富平孫丕揚忤拱,為希指者所劾。方行勘,文輝抗言曰:“毛舉細故,齮晷正人,以快當路之私,我固不肯為,諸君亦不可也!庇谑蔷徠涫。未幾,劾者先得罪去,丕揚竟獲免。神宗嗣位,拱罷政,召為尚寶卿。尋告歸。久之,有詔召用。未赴卒。
劉奮庸,洛陽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授兵部主事。尋改禮部兼翰林待詔。侍穆宗裕邸。進員外郎。穆宗即位,以舊恩,擢尚寶卿。已,籓邸舊臣相繼柄用,獨奮庸久不調(diào)。大學士高拱亦故官也,再起任事,頗專恣,奮庸疾之。隆慶六年三月,上疏曰:
陛下踐阼六載,朝綱若振飭,而大柄漸移;仕路若肅清,而積習仍故。百僚方引領(lǐng)以睹勵精之治,而陛下精神志意漸不逮初。臣念潛邸舊恩,誼不忍默。謹條五事,以俟英斷。
一、保圣躬。人主一身,天地人神之主,必志氣清明,精神完固,而后可以御萬幾。望凝神定志,忍性抑情,毋逞旦夕之娛,毋徇無涯之欲,則無疆之?砷L保也。
二、總大權(quán)。今政府所擬議,百司所承行,非不奉詔旨,而其間從違之故,陛下曾獨斷否乎?國事之更張,人才之用舍,未必盡出忠謀,協(xié)公論。臣愿陛下躬攬大權(quán),凡庶府建白,閣臣擬旨,特留清覽,時出獨斷,則臣下莫能測其機,而政柄不致旁落矣。
三、慎儉德。陛下嗣位以來,傳旨取銀不下數(shù)十萬,求珍異之寶,作鰲山之燈,服御器用,悉鏤金雕玉。生財甚難,靡敝無紀。愿察內(nèi)帑之空虛,思小民之艱苦,不作無益,不貴異物,則國用充羨,而民樂其生矣。
四、覽章奏。人臣進言,豈能皆當。陛下一切置不覽,非惟虛忠良獻納之誠,抑恐權(quán)奸蔽壅,勢自此成。望陛下留神章奏,曲垂容納。言及君德,則反己自修;言及朝政,則更化善治。聽言者既見之行事,而進言者益樂于效忠矣。
五、用忠直。邇歲進諫者,或以勤政,或以節(jié)用,或以進賢退不肖,此皆無所利而為之;非若承望風旨,肆攻擊以雪他人之憤,迎合權(quán)要,交薦拔以樹淫朋之黨者比也。
愿恕狂愚之罪,嘉批鱗之誠,登之有位,以作士氣,則讜規(guī)日聞,裨益非鮮。
疏入,帝但報聞,不怒也。而附拱者謂奮庸久不徙官,怏怏風刺,相與詆訾之。給事中涂夢桂遂劾奮庸動搖國是。會給事中曹大埜亦劾拱十罪,帝斥之。給事中程文因奏拱竭忠報國,萬世永賴,奮庸與大埜漸構(gòu)奸謀,傾陷元輔,罪不可勝誅。章并下吏部。拱方掌部事,陽為二臣祈寬。帝不許,竟謫大埜乾州判官,奮庸興國知州。夢桂、文皆拱門生。夢桂極詆奮庸,文則盛稱頌拱,又盡舉大埜奏中語代拱剖析,士論非之。奮庸謫官兩月,會神宗即位,遂擢山西提學僉事。再遷陜西提學副使。以病乞歸,卒。
大埜,巴縣人。其劾拱,張居正實使之。萬歷中,累遷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以貪劾免。
贊曰:世宗之季,門戶漸開。居言路者,各有所主,故其時不患其不言,患其言之冗漫無當,與其心之不能無私;言愈多,而國是愈益淆亂也。汪文輝所陳四弊,有旨哉!論明季言路諸臣,而考其得失,當于是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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